李一珩站在阳台抽了半包烟,熏得衣服都浸入一股苦臭烟味才懒懒散散地开始洗漱。
镜子上那个男人生了层青色胡茬,看着疲惫又烦忧。
曾经还年少的那些时候,李一珩总爱天南海北地规划着的,相比自小生活的北城,他更喜欢那座待过三年的南方小破城,虽然时常厌烦湿答答如拧不干的毛巾一样的潮湿雨天,但那环环相扣、永不停歇的烟雨朦胧中毕竟藏住了他所有的悸动。
李一珩第一次见到钟灵的时候就觉得,是她了。
他初到学校,对一切都是新奇的,细雨,空气,植物,饶舌的方言,他从小家境优渥,也正因为优渥,父母忙得不行,那是他第一次来到多雨的南方,缱绻缠绵的气味也让他觉得自己骤然多情了起来。
陆泉还唧唧歪歪念叨着校门口什么什么东西“贼他妈好吃”的时候,李一珩已经开始注意学校里肆意蓬勃的大丫头们,或许这就是青春时候到了情窦该开了,是社会大流,是物竞天择。
又或许是他爹妈把他生得挺拔俊朗,他与陆泉是在开学后一个礼拜转进来的,分在一楼最里头靠厕所的那间教室,长得俊又来得迟,自然多了一分瞩目,班上活泼的姑娘们总爱找各种南北的话题跟他聊天,十六岁的李一珩不像现在容易生烦,在他爹多年的熏陶下耳濡目染,一套套不带重样儿的张嘴就来,贱里透露着可爱,可爱中又带着与生俱来的阳光帅气,于是十分招姑娘们待见,就这样,李一珩在一群莺莺燕燕、歌舞升平中终于注意到隔壁的隔壁班的钟灵。
彼时开学一个月,他翘着腿坐在教室门口的长廊上等着远征小卖部的陆泉,钟灵与小姐妹手挽着手从他面前走过,李一珩抬了抬眼皮,说不上多打眼,就是个清秀水灵的小姑娘,那头陆泉声嘶力竭叫他的名字,李一珩迅速从长廊翻身跳了下去,动作过程中正巧与靠他这边走的钟灵撞了下肩。
南方七月的酷暑,叶静蝉鸣,被热浪炙烤到扭曲变形的空间里,有个姑娘,有着很好闻的,仿若春花的香气。
于是在翻下长廊落地的那一瞬间,李一珩又回头看了眼钟灵,钟灵也正看他,皱着的眉底下是一双清粼粼的眼睛,带着叮叮咚咚的清脆声音。
陆泉抱着一堆零食滋哇乱叫冲上来时,李一珩摸了摸心口,“泉儿……”
“咋?”
“我刚刚好像被shock到了。”
陆泉陪着李一珩一人咬着一块菠萝又蹲了会儿,蹲到人再次语笑嫣然走出来。
“噢,钟灵啊。”陆泉恍然大悟。
李一珩心里一惊,没留神咬了舌头,菠萝清香混着痛,托着他的心思飞了老远。
他小时候调皮多动,他爸拿他无法,又怕他穿街走巷四处闯祸,于是在某个风和日丽的午后,他爸朝小一珩招手,“儿子过来,带你看个好玩儿的。”
那是李一珩看的一本武侠小说,也得益于那本厚厚的金庸,李一珩半个月认了诸多字和成语,往后淘起来都讲起了江湖规矩,十分侠义。
那会儿李一珩他爸问他,“这些角色里选一个给你当媳妇儿你选谁?”
李一珩毫不犹豫:“那当然是钟灵。”
李一珩他爸始料未及,不解问道:“为什么?”
“因为钟灵是让人忘记江湖恩怨情仇的好姑娘。”
那本书中,和段誉纠缠过的众女子,不是凄苦就是孤寂,来来回回揪人心肺、催人断肠。
唯有钟灵,相笑而来,相笑而去,遇见时举觞畅饮,语笑欢颜,离别时道句珍重,莞尔转身。
李一珩说这句话的样子很酷,酷到他爸当场就确认他是个可以透过现象看本质的天纵奇才。
李一珩自小心里就有一个豆蔻梢头的钟灵,但是名字毕竟只是名字。
这个钟灵不是书里的钟灵,她不率真不好哄更不逍遥,但李一珩并不觉得失望,他还是很喜欢。
和钟灵的第二次会晤来得很早,一周后学校新建的绿茵球场宣布竣工,李一珩呼朋唤友占领了第一场,中场休息时他去看台找事先打好招呼的熟人要冰水喝,正巧就看见那个shock过他的姑娘,像是被人拉着一块儿过来瞧热闹的,正安安静静、傻傻呆呆地杵在一旁,她对球场上谁谁谁都没兴趣,只是低着头吸凉茶,树荫落在她身上,像一幅素雅小画,看着看着就滋生了好些欢喜。
李一珩野马似的乱窜了半场,一身热汗,不敢靠得太近,隔着好几个人偷偷看她,一瓶冰水喝到见底,人才结结巴巴开口问:“你、你是不是叫钟灵?”
他也不知道他一糙了十好几年的铮铮铁汉,怎么面对钟灵时会结结巴巴、娘们唧唧的,后来泥足深陷时李一珩才后知后觉,为什么呢?因为钟灵不是书里的钟灵而是一只狐狸精。
他李一珩更不是大理世子,只是个俗人。一眼逍遥,再难逍遥。
钟灵闻声抬头,似乎有些受惊,一不小心把凉茶盒子都吸瘪了,李一珩假装笑得张扬大方,额头汗滴答滴答掉,内里心脏砰咚砰咚跳,“我叫李一珩,你隔壁隔壁班的李一珩。”
钟灵声音小小的,卷着夏日微风,如羽毛般轻轻扫过皮肤,“嗯,我知道。”
那会儿钟灵的头发梳得很整齐,脑后马尾十分灵动好看,李一珩能看见她眼睫扑扇的阴影,红晕藏匿在她瓷一样的白净里,然后有风路过,拂动她的头发和衣角,画便骤然活了,刺眼的日光下李一珩精准捕捉到她每一寸的美好。
后来的钟灵其实还是很好看,气质慵懒,牙尖嘴利,不经意间好看得总让人心痒难耐。
但李一珩还是很想念从前那个总是容易受惊,容易害羞的狐狸精。
等到李一珩浪掷万物泡到他的“狐狸精”时,他当晚就将未来规划了老远。
“等咱俩混到大学毕业你就先跟我去北方熬两年。”
钟灵不解:“啊?为什么?”
李一珩狼心狗肺,丝毫不以为耻,“我妈手上有一大公司,未来几十年够呛能破产,我回去认认怂,先把钱搞到手,到时候你想去哪儿咱就去哪儿……”
钟灵觉得这样不太好,但也跟着有些不厚道地兴奋了起来,“啊?真的吗?很多很多钱吗?够我们两个吃吗?”
“够够够……”李一珩眼里冒光,胡乱吹牛,“再养十个你这样的狐狸精都足够。”
钟灵:“你说谁是狐狸精?”
钟灵:“还要养十个?”
……
后来李一珩提前回来准备高考时,父母给他请了五个家教老师,五个老头老太轮轴转搞他一个人,李一珩每天早六点起,瞌睡还没醒彻底就得开始接客,一接就接到晚十一点,可即便这样非人的恶劣环境,李一珩还是挤牙膏似的每天挤出一点点时间,千幸万苦地找到了一个钟灵一定会喜欢的小公寓,他始终记得临走前他跟她说好,那年夏天要接她过来玩一个月,要把整个北城掀翻过来狠狠地玩儿个痛快……
他准备了好久好久,补习时都在无尽策划晚上该买些什么偷偷运过去……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少爷每天脑子里装着的都是满满当当的一家之计。
他给钟灵发短信:“我找到房子了!快说!你想要什么颜色的被子?抱枕要几个?”
钟灵隔了几天才回复他:“分手吧,李一珩。”
于是别说混到大学毕业了,李一珩跟钟灵两人磕磕绊绊刚混到高考就散了个一干二净。
时隔十年,钟灵终于来到了北城。
“沧海桑田”、“物是人非”、“故人心变”这种话说出来太让人牙酸,李一珩不想说,他只是有些难受,有些生气。
难受曾经那样好的他将一腔真心举过头顶没能将钟灵骗过来,生气如今因为谢云朗一笔钱却轻轻松松将她带了过来。
多么不得了的一个笑话。
手机就是那时候响起来的,李一珩握着剃须刀斜了一眼案台上的手机屏幕,三个字气得李一珩手一抖,剃须刀差点干翻了发际线。
谢云朗忙完工作回家,窝在沙发里刷了两部电影了,困意零零散散拱上来又消散干净,李一珩答应的账号还没来。
欠人钱本来就不是件好事儿,债主还不搭理人就更难受了。
“喂,李一珩。”
那边不知道是吃了枪子儿还是单纯针对他个人,声音很不耐烦,“有事儿没事儿?”
谢云朗:“?”
“没事儿我特意打来跟你叙旧吗?”谢云朗也被弄得有点烦躁。
李一珩:“那你说事儿。”
“账号,还钱。”
两人来去几轮,一个比一个针锋相对。
“你还钱这么积极?省利息?”
“我不爱欠人钱可以吗?”
“我也不喜欢被人追着要账号。”
“我不管你今天是受了什么气憋了什么火还是单纯神经病,”谢云朗下意识咬了咬牙,“别找我茬,我只是来还钱的而已。”
李一珩对着镜子深吸了两口气才将肺腑那股憋闷吐了出来。
“你这么着急清账是为了钟灵吗?”
“这跟钟灵有什么关……”谢云朗一顿,“你又把她怎么了?”
这个“又”字就很灵性,听得李一珩心火骤然烧到了天灵盖。
“关你屁事?”
两厢沉默了许久,最后还是谢云朗率先开了口,“你要不加下我微信?我微信多转你几次也行。”
“我不想加你。”李一珩迅速拒绝。
“你不是不想加我,”
对面谢云朗了然于胸,嗤笑道:“你是不想我还清账,你指着这个呢。”
“我突然一下子分不清楚,你们两个谁更可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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