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章看着青莳伏倒在地的情状,一时默然。
青莳所言全然在理,但更要紧的,是她若堂而皇之的回转丹阳,定会惹人起疑,李岑瑶之事必得严防死守,不得走露半点风声。
再者,轻车在简,此行车队共七辆马车,俱盛放了珠宝器具,重车在身,亦行走不快。
重章对榆眠道:“去取一套你的换洗衣物来。”
榆眠不解,但仍是下车照做。
青莳仍伏地叩首,重章也未命她起身,只抬手拆散繁复发髻,再扎成一束盘于脑后,而后偏头对青莳吩咐道:“你留下,按原路往河东去,我亲策马回丹阳。”
青莳闻言,未顾及重章准许,猛得抬头看她,只见重章神容平静,惊道:“女公子身子向来虚弱,此一路策快马再回丹阳更是颠簸,一往一回,如何能受得住?且看天色电闪雷鸣,女公子三思!”
重章恍若未闻,榆眠已拿了衣物入内。
重章换好,将车内放置的百金一匹的锦衾撕裂成数块布条,一圈一圈缠绕手心,对榆眠命道:“牵出两匹快马,你同我再回淮左。”
榆眠本是武婢,连夜策马于她并非难事,只是于重章而言,可不算一桩易事。
“女公子……”榆眠也想开口相劝,但重章已取了自己的私印及符牌,又翻出了一把剑握在手中,便要叫停下车。
重章推开车门,浓浓风雨涌入车内,吹乱了她额角鬓发,她身形一顿,又似想到了旁的,回过头向青莳勒令道:“倘若你敢私命车队调转,不消至河东,你自去领罚。”
青莳眼眸一颤,伏首道:“是。”
话已毕,重章便身入夜色之中,她略显单薄的身形很快被浓夜浸没,榆眠无法,只得随之下了。
青莳透过车帘,看着重章同榆眠两人策马而去的背影,逐渐消弥在浓浓夜色之中。一道电光于此时劈开了如墨夜色,却再看不见重章身影,随后便是雷鸣巨响,震得四方动荡。
青莳无可奈何,只得放下车帘,命车队往前行进。
/
丹阳。
拂晓之际,城门方才打开,便有两骑一前一后进入淮左郡城。
连夜奔疲,又是夜雨,眼见得将至淮左,榆眠本想放缓速度,不想重章仍是速度不减,一下冲入城门。榆眠只得跟上。
重章到了西侧门,将私印丢给榆眠,榆眠便拿着私印前去叩门,道是自己奉命回来取重章遗留之物,顺利进了府中。
重章事先换下了华服美裳,着的是女使服制,她走的又是偏僻小道,就算被人远远瞧见,也只会被误认为是寻常女使。
重章走在前,往李岑瑶的居处赶去,在园口恰撞见了方自那处回来的周氏。
周氏一下愣住,盯着重章看了一会儿,观她简衣素发,浑身浸湿,只两肩仍直直板着,透出往日端肃。
周氏颤声问道:“儿啊,你,你……”然再无多余可言。
重章如今已是强弩之末,全靠意念撑着还能站在此处。整夜奔驰,致使她眼底青黑,唇瓣苍白,鬓发湿透,脸色更是白得如同素纸一般。
重章顾不上说旁的,只问:“樾娘安然否?”
樾娘是李岑瑶的闺唤。
周氏已是六神无主,哪里听得明白重章在问些什么,只慌忙吩咐身旁女使去备热汤姜膏,又拉着重章欲去换衣。
“母亲。”重章直直站在原地,反拉住周氏手臂,用了些力。
周氏一怔,隔着衣袖她都可感到重章的冰凉,一股大力使周氏觉得生疼,她从来不知重章会有这般大的气力。
“什,什么事……”周氏喃喃。
重章迫周氏对上她的目光,“母亲,我在问樾娘。”
待到周氏听清重章之话,已是满目震惊,“你,你竟是为了她才……她已去了。”
重章缓缓松开反握周氏的手,转身对向园内李岑瑶寝居的方向,两手渐渐攥拳用力。
周氏看着重章,见她这番不声不响的情状,心中惶恐渐生,复握住重章手,劝道:“儿啊,同母亲归去膏沐一番吧。你衣衫皆已湿透了。”
重章沉默地随周氏回了只安居,未曾膏沐,只重换了一身干衣,再要了一辆轻车,预计即刻回河东。
周氏骂道:“回什么回?你一整夜都在赶路,再不休憩,你身子如何受得住?”
重章道:“无妨。”停了停,又行至书案前,提笔写就了一封谢罪书,未及封蜡,重章便交由了周氏,道:“此番私回淮左,是女儿之一大过错,特以书就陈辞,望母亲转交,女儿不孝,未能亲闻父亲垂训,待至河东,必以棘自罚。”
周氏望着重章,只无言接过了那封书信,待车马齐备,又亲送她到侧门,临登车前,周氏轻轻开口道:“筠娘。”
重章身形顿住,却未回身。
周氏慢慢道:“此去一路颠簸,记得看顾好自己的身子。”
重章并未回话,只是自顾登车,徒留下一个略显单薄的背影。
重章靠在车壁,榆眠在一旁相劝:“女公子还是用些饭食吧。”
重章进了一些,又让榆眠自己也进些汤食,不必顾她,便自己侧躺下,面向车壁,似睡熟了。
/
河东。
轻车速行,重章幸而在前日赶至河东。
青莳比重章先一日至,闻讯至侧门秘密等候,见重章自马车内出来,虽神情冷淡,但脸色总不至过于苍白。
青莳暗暗松了一口气,忙去至重章身侧迎接。
“女公子。”青莳向其作礼。
重章下得车来,闻言微颔,而后往府院内行去,青莳边随其进府边低声禀报府内诸多事宜。
“奴昨日至府,便将家礼分送给了各园族君,对外称是女公子连日奔簸,疲累需得休憩不便亲见。”
“府中预设午晚两宴以宴族中亲眷,并无外宾。其中分孤鹭厅与南舆厅两厅,男眷孤鹭厅,女眷南舆厅。”
“府君又有信来,约明日巳时归府。还有家主,今晨亦来了一封信。”
重章擅自调转回淮左之事必是引起李霈震怒,她人还未至河东,责备信就已快马加鞭得到了。
重章脚步不停,拐过一重连廊,示意青莳继续,青莳便接着道:“宴客名列奴已看过……”话语停了一停,“……郑氏亦在其列。”
重章身形忽而顿住,青莳亦随即止步,意识到自己失了分寸,又微微往后退下半步。
重章虽未说半字,青莳已察觉其动怒,赶忙解释道:“奴昨日方至府中,酬宴皆是拂女郎与三姊君经手操办,待奴看到宴客名列后,郑氏已而见过老君了。”
裴氏老君母族为弘农郑氏,青莳所言郑氏便是郑老君的族亲,郑长辛。
郑长辛亦是裴家妇,配合裴家次支,序十六子裴行骋。
去岁郑长辛被重章发落去了裴氏在骊山的山庄,并责令永不得归府,未想郑长辛竟趁重章不在河东,私回府内,还去见了郑老君。
当朝以孝治天下,世家之间更重孝悌之义。郑老君既是家主之母,重章既为宗妇也合该敬称一声大母,郑长辛料定重章不敢忤逆尊长,才敢去向郑老君求情以寻庇护。青莳纵然是重章贴身女使,也无可逾矩至郑老君身侧驱逐郑长辛。
重章步履不停,继续往前行去,最后只简短道:“我知道了。”
绕过重重楼台,穿过一园又一园的花木林荫,总是行到了象徵居。
裴氏作为河东一等世族,其府邸亦是河东规制最大的,有别于淮左的楼阁精巧,裴府楼台更多的是粗狂大气,府门前两柱约两抱粗,刻有门阀二字;檐畔另雕有麒麟白虎等瑞兽,极尽张牙舞爪之态。
裴府亦分十园,各园景观不一,分四时花木珍草为名,亦自栽种奇异树植。
宗子自然独居一园,其名为徊松园。重章所居之处便是徊松园象徵居。
河东地势有异于淮左,其院落陈设亦是大相径庭。象徵居本是裴行俭独居,在完婚后,象徵居便大改其貌,多是按重章的意旨,屏风、花架、珠帘等等皆被搬进了象徵居,一改曾经的粗豪古壮之风。
重章绕过屏风,伸手撩开珠帘进入内室,站定展臂,待青莳服侍其膏沐。
青莳上前解开重章衣带,褪去外衫。重章便又去了里间汤池,一番膏沐之后,复整严妆,佩珠钗,着华裳。
榆眠已亲将汤药熬备好,呈至案上。青莳再捧来一沓文书,一一陈列好,以待重章过目。
重章几口饮毕,榆眠便将汤碗撤下。
青莳在一旁颇为担忧,“女公子才归府,可是应暂且歇息片刻?”
重章翻开案上书册,“不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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