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06 内患外忧

孙河应声答:“是我。仲谋可有吴太夫人消息?”

“曲阿不曾有消息。”孙权尽量保持冷静地问:“发生何事?”

“遭了,大事不好……”孙河侧身下马,快步走到孙权身边,急得跺脚:“去接吴太夫人的陈宝,已十日未有消息。将军令他每至城池,必以驿信相传,可如今却止在溧阳,再无音信。将军遣我来见你,问可有眉目。”

“溧阳……”孙权将鸠杖驻地轻敲,踱步沉思,又紧握孙河的手,慰道:“伯海莫急,袁雄此前来曲阿欲囚我为质子,且逼问我母亲行踪,想来,拦截母亲一行,袁氏并未得逞。”

“袁雄?他是你杀的?”孙河猛然一惊,几日前听闻袁雄身死,还感叹江北百姓竟有如此胆量,敢杀汝南袁氏之人。

孙权淡然答:“百姓杀之。”

“哦。”

孙权又分析:“那日我建议兄长更改路线,为的便是避开袁术势力,丹阳郡太守恰是公瑾叔父,绕道丹阳郡而入江东吴郡,是最安全的选择,只是,我竟忽略了山越贼子作乱的可能性。”

“仲谋思虑甚是,我提议派兵入丹阳剿除山越贼子,寻找太夫人的下落,但将军不仅否决,还让我来见你,要我听从你的安排。所以,仲谋如何决策?”孙河沉声长叹,目光里充满了质疑与不解,族中父老向来嫌弃这个失明的可怜人,但孙策偏偏反其道而行,数次将重任交给孙权,甚至带他行军作战,如今这般大事,竟也要交给他来决策,真是万万不理解。

一个盲人,能知道地图长什么样?

“溧阳往东八十里为太湖,往北四十里为秣陵,但往南仅二十里便是丹阳郡治宛陵。若是溧阳出了事,公瑾定不会袖手旁观,伯海莫急。”虽目不能视,心中却有地图,孙权柱着鸠杖细细分析,又沉思良久,恳请道:“伯海可愿帮我一个忙?”

“但说无妨。”孙河爽朗回答,虽持有怀疑,却并不轻慢这位残疾族弟,已是孙氏族中难能可贵之人。

随后,孙河以威寇校尉之职,提拔周泰为别部司马领兵两百,任命吕蒙为百夫长,又唤吕蒙、周泰来共商要是。

孙权分析溧阳所处的地形特征,西渡溧水、横渡太湖是原定路线,沿水两岸皆有行踪之可能,便派周泰领兵两百前去溧水沿岸与太湖沿岸探查。

可若丹阳山越贼子作乱,定非一处势力,继续途径丹阳境内太过危险,她们的最佳选择,应是从西北陆路行入江东,行至秣陵,再由秣陵西向,以曲阿为中转,最后南渡至吴县。

“伯海,领兵二千北上京口。”孙权沉着遣命,又补充道:“秣陵、句容、京口,这三座城池,为避山越侵扰,是她们改道的最佳选择。且如今袁雄身死,京口要塞无重臣镇守,伯海,你的兵力足以镇之,那里需要你。”

“……喏!”

孙河领命即迅速启程,不得不回眸感叹,这瞎子族弟还真有点实力。

周泰快马而辞,而吕蒙升了个官,激动得一整晚没睡好觉,最后发现并没有托付什么重任给他,只让他领一百兵力留住曲阿,过了没两日,便无聊得抓耳挠腮:“这里好无聊!”

步练师驻足等候在庭院中,听到吕蒙的傲娇嚎叫声,打趣道:“是阿蒙做得太好,令曲阿一城俱安。”

“好吗?但公子又把我撵出来了!”吕蒙叉腰遥望堂内,此时天将近暮,堂内昏暗沉沉。

“为何?”

“我说他看起来太柔弱,要他跟我去练武!”

步练师:“……”

吕蒙又叨叨:“我得想个办法,让他多出来走动走动,就算他不理我,这也不重要,他得给我安全活着去见将军,最好是再壮些,精神些,也好显得我照顾得好!”

步练师道:“原来是为了让他帮你脱罪,近日才如此殷勤?”

“那不然?他天天给我个臭脸,爱搭不理地,要不是看在他是将军二弟的份上,我早揍他了!”说着说着,吕蒙愈发来劲,挥手遥指孙权堂内,还撸起了袖子。

“这可揍不得。若是早知如此,公子可真是白费苦心特意请孙河校尉提携你。”

“什么?公子他竟然!竟然!不行不行,我得出去一趟!”吕蒙乍地激动起来,一溜烟地蹦跶着就已跑远去。

步练师微声长叹,又远望天边,方缓缓回到堂内。

“天色将晚,今日难再有消息。”步练师沉声长叹,她和孙权一直在等周瑜的来信,若太夫人的下落他知晓,定会传信相告。

“不急,丹阳宛陵县至曲阿远去百里,信鸟飞来也需十数日。倒是这几日,总劳累你。”见步练师回来,孙权快速停下手中笔墨。

“公瑾兄每七日便会与我传信,如今已过十日,确有异常。”步练师发觉堂内烛火昏暗,一边去挑燃桐油烛灯,一边说道。

孙权摸索着布帛,将它遮住自己方才的字迹,却没发现步练师早已坐到他的身侧。他回过神来,无奈地揉了揉耳朵。若是听力没有受损,怎么会没发现她的动静。

“你写了字?”步练师看见孙权的动作,思忖许久,叹道:“可你目不能视,竟也能写出如此俊美壮阔的字。”

“啊?你看到了……”孙权紧张地把布帛扯摊来遮住字迹,用手感知是哪一角没有被遮挡住,但并没有发现异常。

步练师垂首沉默半晌,认真地解释:“那日那封信笺,在还给你时,我瞧见了几字。”

“啊,这、这个……”孙权脸色红润,不知觉地笑了起来,又轻轻把布帛掀开,坦然把宣纸笔墨呈现给练师:“我幼时也曾目能视物,自失明后未曾荒废,练师不嫌我写得难看就好。”

君子樂胥,萬邦之屏。

如月之恒,如日之升。

字形正大宏状,不失飘逸之感,笔锋遒劲有力,笔画间极具张力,练师忍不住惊赞:“那日我并未看清,今日再看,练师心生敬佩。”

“那,我再作一幅画,画完之后,练师帮我看看,与你可相似?”孙权含笑执笔蘸墨,换宣纸平铺勾勒素描。

“我?”步练师顿一发愣,再回过神来,孙权早已画作半成。

“这是,笑容?”步练师呆呆地凝视孙权那半幅画中的人儿,眉目之间确与自己有几分相似,只是,嘴角微扬,笑盈若花。

孙权一边作画一边解释:“练师可知,我为何要把子明撵出去?”

“为何?”

“他一直在我耳边嚷嚷,说:瞎子点什么灯!浪费灯油。”

练师噗嗤一声没忍住笑了起来,原来方才进屋时发现那烛火昏暗,竟是吕蒙的杰作。

孙权的嘴角也暗暗扬起,谈笑间,他将画作收笔,双手呈给练师:“我画的,可似方才的你?”

“……已是,八分相似。”步练师含眸将画卷收下,略带一丝羞涩,面庞却依旧清冷淡然。她不愿流露太多情感在脸上,却也不得不感叹孙权蒙眼作画,能画得如此惟妙惟肖,真的很厉害。

以及,他一直在试着让自己开心,此番用心,她不是不知。可她不愿面对过往,再深浓的感情也会被灭族惨象的阴云覆盖,窒息得令她发狂。维持如今的冷静,已是她做的最大努力。

倏而,孙权朗声疏笑几声罢,骤一蹙眉沉思:“袁雄一口咬定我会写字,可我从未留下过字迹。更何况,他又如何断定,一个瞎子会写字。”

步练师轻轻放下画卷,点头道:“依据周幼平那日的表现,应是不知此事,非他透露。”

“是大哥身边近臣里的内鬼。”孙权断定是有位高权重的内鬼,可惜他接触那群臣下的机会并不多,没有多少头绪。

步练师应声分析:“阿蒙身负人命,难升要职,唯有,周泰。”

“练师之意,是让我提携幼平,为我探查一二?”孙权略一思索,反问道,却突然发现哪里不对劲,惊问:“等等,你唤吕蒙什么?”

练师也不知怎地,竟一时有些尴尬:“他……道是习惯旁人唤他阿蒙。”

孙权哦地一声垂首默然。

气氛骤然宁静,檐角传来喳喳的燕声,啾啾呢喃,十分动听。彼时正是春盛之节,曲阿城内曲水一岸繁花遍开,纵是身处刺史府内院,也能嗅得丝丝春息。

一片沉默中,乍闻一声震破天际的熟悉唤声:“公子!!”

檐角的双燕惊飞远去,孙权扶额轻叹,又听见吕蒙嚷嚷道:“公子!曲阿城外今日繁花满巷,但最美的,是这壶城西酒肆的桃花酒!我打了三两来,且尝尝看!”

孙权嗅到香醇馥郁的酒香,不免松了眉头,却又还是有些吃醋,别扭地说道:“我身子不适,不宜饮酒。”

“那真可惜啊。”吕蒙摇头看向步练师:“练师妹子,能饮一觞否?”

孙权顿地一轻拍案而起身:“我闻不得酒味,告辞。”

吕蒙惊道:“这么严重?公子我看你是真的有点虚,一点酒量也没有,这怎么能行。”

孙权:“……”

步练师轻轻拉扯吕蒙的袖口,低声道:“阿蒙,别……”

转睫间,吕蒙回眸凝视练师的双眸,眼神充满自信与一丝诡异的笑,练师瞬间愣了半晌,恰是这一瞬,吕蒙已拽起孙权,拖着他往外走。

“阿蒙,放开公子!”练师赶忙抬脚跟上,吕蒙这五大三粗地,孙权得被折腾死。

庭院中,一只白头鸟儿高啼嘤鸣,扑棱着翅膀朝练师飞来。步练师远望见它,驻足待地,引鸟停于指尖,聆听鸟儿叽叽喳喳的声,然后轻起朱唇,微微震颤低吟回复信息,再目送白头鹎飞远。

周瑜传信而回,与孙权所料相同,太夫人于溧阳遭逢山越水贼作乱,陈宝与贼子奋战而亡,太夫人一行需循陆路向西北秣陵转道。只是,公瑾竟让徐氏兄妹护送太夫人,貌似不太对劲。

等等?二公子!

步练师急忙回首追去,可吕蒙和孙权早就没了影。

《三国志》:(孙)河,字伯海。

江东的“京城” 即:京口

也就是后世的:登京口北固亭怀古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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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06 内患外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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