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07 曲水春盛

步练师取出鹤骨短笛,吹奏较为舒缓而悠扬的曲调,一对黄白鸟儿闻声盘桓而来,比翼翩跹,指引她寻去孙权的方位。

竟然到了练武场。

穿过侧院长廊,便闻远处传来阵阵惊鸟盘旋之声,再越过洞门,步练师赫然被眼前一幕惊得愣了半瞬。

孙权眼上蒙着缁色绢纱,却在挽弓引箭,弦声霎如裂帛,箭矢正中草靶之上,而草靶上,还绑着吕蒙。

“公子,你、你小心点啊!小心别手抽筋呐!”吕蒙颤颤巍巍地哽咽,想紧闭双眼,又不敢完全紧闭,生怕孙权把箭往他身上射中。

“闭嘴。”孙权反手从腰间箭囊里取出箭矢,引弓再发。

恰是时,步练师才发现周泰站在弓弩兵架旁,挑拣箭矢装入箭囊,瞧见步练师来了,周泰便携箭囊朝她走来,冷声道:“我方渡太湖彼岸,便得丹阳周府君传信相告平安,因是立刻折程归来,却见那小子欺负公子。练师姑娘,方才你去了何处?”

这是,问罪的意思?

步练师沉默半晌,忽闻孙权朗声解释:“与她无关。幼平,拿箭来!”

周泰点头示歉,回身将箭囊给孙权递去,而后双手交叉在胸前,严肃地盯着被绑在草靶上的吕蒙。这时的周泰十七八岁体格壮硕,在十五六岁的吕蒙跟前有绝对的体型碾压,吕蒙被绑成这样,倒是毫不意外。

吕蒙瞧见练师,急忙呼唤:“练师妹子救我!”

转睫间,步练师穿过围栏,走到吕蒙身旁,孙权微侧耳听,立刻止住引弦,慢慢将弓垂下。

吕蒙左右看了看耳旁被插得像刺猬一样的箭矢,倒吸一口冷气。一阵清风拂过,吕蒙只觉得浑身汗水被冷透,让他十分清醒,他赶忙解释:“公子息怒,我见识到了、见识到了。”

孙权侧身沉默良久,将弓箭交给一旁的周泰,再拿起鸠杖,默然离开,不言一语。

步练师转身将吕蒙的绳缚解开,把他放走后,疾速循孙权离去的踪影追去。

孙权眼睛上蒙着缁色绢纱,手柱鸠杖探路慢性,听见身后练师的动静,顿一加快速度,却险些被地面凹凸不平的青石路绊倒。

步练师跟着他的背影,慢慢靠近他,却一时不知该怎么说,只得欲言又止,欲言又止。

孙权见她支支吾吾许久,倒是转过身来,开门见山地问:“跟着我作甚?”

练师骤然驻足,又回退小步,青黛色的曲裾裙裳在清风中飘漾,甫又瞬息而静,袅袅若青竹娉婷翠郁。

她顿了顿,柔声慰道:“仲谋,别生气。”

孙权傲然答:“我没生气。”

“我知道,阿蒙性子直,不太会说话,又读书少,和仲谋说不上什么话。但他一颗赤诚之心,却是难能可贵,对吧?”步练师轻轻向孙权走近,唇角努力微微含笑,无论孙权能否看见,她都希望将这份温柔与赤诚传递给他。

“嗯。”孙权顺着练师的话点头,他自也明白,但吕蒙今日所为实在过分,如此小惩,倒也作罢。日后应是不能再说他弱说他虚了,再乱说话,就不是射箭入草靶这么简单了。

“不对。你刚刚唤我什么?”孙权乍一想起什么。

练师含唇道:“仲谋。”

或是这几日的生死与相处、或是方才追来的路上、也或是方才与他相聊之时,练师突然之间发现,或许和孙权的距离没必要刻意保持得那么远,以一种新的认识,重新交这个朋友,又有何不可?她能对吕蒙好,为什么非要特别地去疏远孙权。

欲盖弥彰。

孙权的嘴角明显漾起一丝弧度,像月牙一样弯弯的,虽是看不见他的眼睛,也能朦胧地猜测他眼角的笑意。

“不喜欢?那,阿权?”步练师微微垂首,尝试换个称呼。

孙权恍一脸红,说话都有些磕磕巴巴:“好好好,好了。练师依本心而唤便好。”

“嗯。”练师抬眸凝视他,竟也不知觉地笑了起来。

孙权透过缁色绢纱,那弯甜美得沁人心脾的笑容收入他的眼底,他多想取下绢纱,没有隔阂地凝眸眼前的姑娘。

不知不觉中,仿佛片刻的记忆荡然失踪,再反应过来,绢纱竟真被他抬手取了下来,只是,还未睁开眼睛。

而随着孙权的眼纱垂落,练师从惊讶骤然化为花容失色,她心下担心也许是这声‘阿权’让孙权想起了什么,是不是认出了她,她此时仍然害怕与孙权相认,恍惚中,她不禁后退了两步,目光也有意回避孙权俊朗清秀的面庞。

孙权虽未睁开眼,但敏锐的听力让他察觉到这一切,他立刻将面庞侧开,旋身寻找清风拂来的风向,待寻得风的踪迹,仰面而沐,和煦的阳光倾洒在他的睫毛上,随清风浅漾。

“明日是二月二十五,江东花神之节。曲水春盛,华灯初上,一定很美。练师,陪我去转转好么。”

练师恍惚中回眸看见沐浴在清风煦阳中的孙权,心中百感交集。花神节是江东独有的节日,她自小生长在江北,只是听闻过,这是江东子民祈求子嗣昌盛,祭拜花神的佳节,是地广人稀的江东百姓最淳朴最深厚的祈愿寄托。

“好。”练师静静地凝视孙权,眸中盈盈。

次日清晨,步练师换上一袭渐变绯色曲裾,裙裳如灼灼桃花,衣襟却若淡淡粉蕊白梅。

时已近午,她静静等候在府前,直到听到急促的鸠杖触地声,才看到孙权满身歉意地赶来。

“抱歉练师,今晨收到阿兄来信,害练师久等。”孙权一手持鸠杖探路,一手扶着堂壁廊柱,以最快的速度向她走来。

“别急,时辰还早着。”练师上前迎他,却猝然看见孙权身后不远处,跟着一个‘冤家’。竟是吕蒙。

练师扶住孙权时,他似是长吁一口气,不再急促奔赴,便微微喘息解释:“幼平今日有要事在身,却又不放心我们单独出去游玩,所以、所以……”

吕蒙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委委屈屈,他此刻看到孙权都快应激了:“所以所以,我会离你们十尺远!”

孙权不停地摇头,吕蒙不停地叉腰,只有步练师不停地叹气。

时近午时,街市上却愈加热闹。

画桥庭榭,人声鼎沸。沿街叫卖的小食摊贩络绎不绝,曲水岸盛放的白色樱花拥着熙熙攘攘人潮,花香与人声的动静交映,一派繁荣昌盛之景,没人能将此景与乱世流离联想在一起。

对于鼎盛千年的中原腹地而言,江东犹如鸟不拉屎的穷乡僻壤。但在这乱世之中,中原流民第一个想到的倒是渡往江东避难,只因江东相对安宁。无屠城、无饥荒,便已是天堂。

步练师看着眼前的繁华之景,灭族之痛情难自抑,淮阴一带曾也富庶繁荣,可如今竟落得城破楼空,士族家破人亡、贫民人相易子而食的地步。

“练师,这个送你。”

练师双眼噙泪,不知孙权从哪里折了一朵白色的小野花,她悄悄抬手抹去泪珠,轻声道:“谢谢。”

孙权含笑道:“我猜这是书中所写的‘蔷薇’。花生五瓣,萼片柔而蜿蜒。虽无桃樱香郁,任是贫瘠之土,亦可迎风绽放。”

“啊?”步练师凝眸注视手中的白色花朵,她很快就确定这并不是什么蔷薇,可孙权是话中有话,其意不在花。

练师阖目轻嗅花香,凝神许久后,噗地轻声而笑:“可,怎么会有蓝色的蔷薇花?”

“啊?蓝色么?那……是我推断错了?”孙权垂首抚颌,不断地摇头:“不对,让我再细细感受一番,世上何来蓝色之花?”

“已经送给我了,不给。”练师将花朵轻轻握在掌心,侧身迈步朝一旁躲去,让孙权揽手之姿落了个空。

孙权愣了半晌,被她那娇俏的声色深深触动心弦,回过神来时,不知练师已不在身旁。但他透过缁色绢纱,依稀可见,练师去找吕蒙了!

练师和吕蒙附耳低语,随后相视点头,便再回来找孙权:“阿权,我带你去个地方。”说罢,练师轻轻执起孙权的袖口。

这是,半肢体接触?孙权霎地僵硬在原地,什么吕蒙不吕蒙,吕蒙是谁?

步练师跟在吕蒙身后,绕过画桥,穿过人潮,来到了他口中的城西酒肆。练师上前买了两壶酒,拉着孙权和吕蒙到巷子里,随后便溜走,独留他俩抱着酒壶相对而站。

孙权:“……”

吕蒙:“……”

心知是练师的好意,在沉默足足半刻钟后,孙权咬牙迈出第一步:“阿蒙,昨日是我意气用事,此酒,我先饮为敬。”

吕蒙赶紧抬手拦住孙权,他比孙权还要懵,步练师找她说想喝酒,他才带这路,这也就罢了,孙权不是说他不能饮酒么?

“公子不能饮酒,不要勉强自己!是我不对是我不对,我以为你真的是手无缚鸡之力来着,可、可昨日……领教了!”

孙权释然一笑,豪饮而尽,又深深皱眉,侧眸往巷弄外面看去,似是满头雾水:“练师给我的是……水?”

吕蒙凑上前嗅了嗅,又抱起自己的酒壶饮下去,入口甘甜,酒香四溢,是真真的酒。

“给我尝尝。”孙权循着酒香抓住吕蒙的袖子。

吕蒙赶紧大口饮罢:“没了。”

孙权:“……”

吕蒙:“嘿嘿。”

步练师见差不多了,便回来找他俩,谁知又闹起了小别扭,真是令人头疼啊。

风拂幽香之际,孙权的耳廓微微颤动,步练师和吕蒙也注意到周围似有眼睛在盯着他们。

孙权将鸠杖紧握在右手中,触地而问:“阿蒙,曲阿城内何处最为繁华热闹,且带我一去。”

吕蒙本想反问去做什么,却骤然一悟,若是有人跟踪他们,人多繁杂处最能混淆,便当即拊掌:“我知道!东市南街有个——大赌场!”

孙权:“……”

步练师:“……”

“走罢。”孙权哽了半晌,立刻应声:“小赌两把,无伤大雅。”

吕蒙一点头,大迈步往前走,孙权一手柱鸠杖,一手往练师的手腕处探位。练师将手腕伸到孙权手前,打趣道:“可是怕人多繁杂,我走丢?”

孙权轻轻握住她的手腕,认真地摇头:“是怕我走丢。”

“快点走!你俩真是够了。”吕蒙回首遥声大唤。

吕蒙os:我也是你们play的一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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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07 曲水春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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