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回忆起来,那天晚上是他们在很长一段时间中,最轻松愉快的一次相处。
餐厅里灯光柔和,氛围优雅。长发披肩的琴师纤指翻飞下,小提琴的乐曲悠扬婉转,找不出一丝不和谐的音符。
祁歌从最近的拍摄经历中精挑细选了几个有趣的洋相讲给程书仪听,赚得程书仪婉然一笑。
程书仪也大概给他讲了讲最近工作中的新收获,最近各种行业的机会都不少,有赖于精准的眼光和周密的计算,她的公司也算做得风生水起。
“那祝贺你啊,书仪。”祁歌真诚地说。
程书仪摇头:“只是个不错的开始,等我真的达到目标再祝贺吧。”
祁歌用手拖着下巴,微笑着看着她。
哎,这就是程书仪啊。
“干什么?”程书仪看他的眼神里写着犯什么神经。
祁歌笑出了声:“就看看你。”
时间裹挟着命运的呼啸从耳边掠过时,他们都曾充耳不闻,以为那只是窗外一阵无关紧要的风。
去做磁共振时,祁歌自觉心境已经平和了许多。
不过这机器可真吵啊。
指望在里面补会儿觉的希望是完全碎灭了。
祁歌身心平静地躺在检查床上。
这几天他似乎还挺适应这个状态,放任自己什么都不想,也什么都不做,只维持呼吸,并等待时间过去。
都会过去的。
从检查室出来,祁歌才发现高姐给他打了三个电话。
这已经打破了高姐不超过两个连续电话的礼貌阈值,必定有什么重要的事发生。
其实祁歌还没想好该怎么跟高姐说自己生病的事,那天看完医生,他以“还要等结果”搪塞了高姐,也没提自己后面的工作安排需要调整。
别是又突然接了什么难以推掉的活吧……
祁歌打了个寒战,赶紧回了电话过去。
“你的假期结束了。”高姐第一句话就说。
“啊?”一时千头万绪梗死在了祁歌的喉咙,“可是……”
“别可是了,我还不知道你吗,休息两天立马开始焦虑。我跟你说,这个角色能拿下不容易,你也知道这电影名导向来软硬不吃,当初把你塞进试镜名单就算公司仁至义尽了,没想到让你捡了大运。我也是刚接到通知,后天就要开机了,今天居然就紧急定了你。”
“后天?”祁歌讶然。
“你这什么关注点,”高姐十分不满,“把脑子里的水倒一倒,你要拍电影了,我的大明星。”
祁歌的脑子里此刻乱七八糟。
首先是脑子里当然没进水,只是长了个比较棘手的东西,还不知道具体要怎么弄出来。
其次是磁共振的结果明天不一定出得来,后天就要开机,到时候怎么取结果呢?
这部电影也算业界里的大制作,也是他唯一参加过的一个电影试镜。当时也没抱什么希望,只是出于对这位导演的喜爱,跟公司争取了一下,获得了试镜机会,算是公费追了个星。
当时试的是个有那么几句词的配角,不算太重的戏份,在电影里最多也就几分钟,更有可能会是一闪而过。但祁歌喜欢那个角色的纯然天真,还真的挺想演的。
只不过自己现在的情况……
“高姐,要不这个……”他吞了下口水,艰难地开口。
“行了不说了,”高姐没时间理会他的欲言又止,“总之导演说今天要见你一面,时间地址我发你了。”
祁歌望着挂断的电话发呆。
高姐当然想不到,他未出口的话是拒绝。
这种事,谁又能想到呢。
或者去赴这个约也好,想必这个角色的人选不会只有自己一个。能再次见到最喜欢的导演,当面解释一下,也算是表示了尊重。
祁歌这样想着,手上先给程书仪发了消息,说晚上临时有个事,可能没办法赴约,要不要后面再约时间。
程书仪很快地回了消息:“没事,你忙你的。”
很符合程书仪一贯的简洁明了,文字里都没什么感**彩。
但祁歌总忍不住想要更多。
“我接了个新戏,是个电影里的配角。”他这样发过去。
程书仪这次的回复明显鲜活了不少:“那太好了,祁老师也是摸到大制作了。”
祁歌笑了一声,又半真半假地打字去抱怨:“我有点担心。”
“担心什么?”
这次换祁歌思考了一会儿。
……等一下,程书仪的反应好像有点不太对。
她的用词会不会太过准确了?
“摸到”指的是他只能蹭到点边,“大制作”指的是这部电影的大体量。
可是……这些她是怎么知道的呢?
祁歌呆立片刻,再次给高姐打了电话过去。
“说。”
“这个电影还没宣布演员吧?”
“当然没有,官宣前不要说出去这不用我教你了吧?还没回过神呢?”高姐那边的话音伴着噼里啪啦的键盘声。
“不是,姐……”祁歌斟酌着用词,“试镜过去这么久了,你知不知道,这次为什么忽然定了我?”
高姐那边的键盘声停了一停:“你是真不知道?”
“……之前是,现在猜到点了。”祁歌说。
“没想到她对你还挺好的,”高姐直接肯定了他的猜测,“虽然说投资的事也不一定没有回报,但据我了解她之前可没主动投过这行。”
于是祁歌想起那天吃饭的时候程书仪提到最近也看了几眼传媒类公司,还问他这些龙头公司现在都有哪些项目。
这种事不是那么快就能办好的,想必当时程书仪已经把协议谈得差不多,只是来试探一下他的意向。
搞清楚了这些,祁歌望着信息栏里的那句“担心什么”发了会儿呆。
他以为,程书仪不是会做这样的事的人。
倒不是说用资金争取角色这件事有什么问题,只是……
程书仪经常给他提建议,却不会自作主张地默默替他做什么事。
这就很不程书仪。
“担心完不成,或者做得不好。”最后祁歌在消息框里这样写道。
程书仪的回答一如既往的简单笃定:“但是我相信你。”
祁歌将手机关了静音收进口袋。
够了,他想,有这句话就够了。
导演给的见面地点是一个小院子,里面已经坐了好几个人。
高姐在门口将祁歌引进去,跟导演介绍了一下,便退了出去。
祁歌鞠躬之后便有点不知所措。
“小祁别拘束,一块坐吧,”导演开口招呼道,“这些都是我们电影的主创,你认一认人,等开工了也熟悉些。”
导演发了话,围坐在桌前的几个人便跟祁歌自我介绍了一下,互相握了手,寒暄间酒水也敬了一圈。
其中副导演客套了两句就切入了正题:“小祁你要抓紧看看剧本,当时试镜是一回事,到了片场肯定还会做很多调整,时间紧任务重啊。”
“我明白,”祁歌赶紧欠身倒酒,“保证认真对待,全力听从老师们指挥。”
如此觥筹交错了几轮,祁歌眼前都有点发花了,才终于出了门。
天边的月牙已经落到了柳树的枝丫里。
祁歌看了眼手机,高姐说找了司机在外面等,让他散场了说一声。
程书仪发了消息问忙完没,又说早点休息。
还有一条消息来自阿远。
“哥!我已准备就位!”
后面还跟着一个“敬礼”的表情包。
祁歌深深往胸腔里吸了口气,又慢慢地吐了出来。
要完成,要做好。
这个愿望就这样在心里无比地清晰起来。
“你说什么?”
诊室里猝然提高的声音吸引外面等候的病人纷纷探头试图往里看。
磁共振的结果是中午出的,祁歌临时加了号,在下午快过去前终于坐进了老大夫的诊室里。
那张检查单上非常详细地写明祁歌脑子里这个“异常信号肿块”的大小、波及部位和各种信号,老大夫从眼镜的上面盯着祁歌看:“你要再等一等?”
“对……”祁歌的语调逐渐卑微,“我……可以吗?”
老大夫到底是见多识广,尽管震惊,说话依然不徐不疾:“小伙子这几天应该也上网查过了,你这个病是很危险的,你看现在肿瘤已经很大,也出现了很多典型症状,肯定是越早手术越好,要我说你今天就应该去办理住院完善检查,下周就能排到手术……你跟家人商量过了吗?”
“商量过了,”祁歌睁着眼睛说瞎话,“但现在我有件很重要的事想去做,需要把手术稍微推迟一下。”
“多久?”
“大概……”祁歌不太确定地想了想,“两到三周吧。”
他的角色戏份并不多,但电影拍起来比较复杂,场景搭建和灯光布置等等都要花更多时间,没办法像拍电视剧那样集中把一个人的戏份都拍完。
只能跟组。
这部电影预估要拍三四个月,所幸他的戏份就在开机后拍,且场景比较局限,会快一点,但怎么都得花上半个月左右。
“太久了……太久了呀,”老大夫一边摇头一边在病历上写字,“如果是经济上有什么问题……”
“不是的,您放心,”祁歌笑了笑,“我一定一定尽快过来找您住院。”
他犹豫了一下,又恢复了卑微的语气:“那个……在这期间,有没有什么药品能……”
老大夫十分不满意,却还是告诉了他具体哪些药品可以缓解哪些症状,又再三叮嘱如果症状加重或者增加,都要立刻来复诊。
“年轻人不能拿生命开玩笑啊。”大夫语重心长地说。
祁歌签了告知书,又再三保证,就差当场起誓,才终于被放走。
做完了这些,祁歌去了程书仪的公司楼下。
程书仪之前说过,今晚和人有约了,没时间见他,让他先去安心拍戏。
祁歌答应了。
但他还是来了。
黄昏时分,程书仪从楼里走出来,同行的是位男士,正是之前滑雪时见过的张先生。
看起来他们下午是在一起工作,这会儿程书仪先送他走了,又要去赴下一个约。
她每天都在忙着许多事,却仍是初见时那样笑容熠熠,洒脱随性的样子。
没有任何事应当为她染上一丝愁翳。祁歌想着。
他没从大楼侧面的小店里出来,只目送着程书仪的车子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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