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要命了?”付未涯喝道,皱着眉将他从地上拉起来:“往上冲什么?”
盛欢磕磕绊绊地站起来,眼睛还一直望向林中。其实最后一眼他已经看见了,白猿的利爪勾着香囊,将它带到地上,后面跟上来的猿足深深踩进泥中,布料防御符文发出破碎的微光……纸鹤已经毁了,再冲进去,也拿不回来了。
可他还是固执地看着,好像这样便能再看见它凭空出现一样。
踏出密林,白猿便奇异地止步,不再扑上来攻击,凄厉的吼声在密林边缘徘徊片刻,终于渐渐远去。盛欢低下头,低声说:“抱歉,先前是我冲动,多谢城主相救。”
“你不再想着冲进去就行。”付未涯取下灵索,拍拍身上尘污,看他一眼,“一个香囊,这么重要?”
盛欢抿起唇,勉强笑了笑。他不想多提此事,正要转开话题,面色却忽然一变。
“付城主,”他迟疑道,看着眼前挑了挑眉、有些疑惑的男人,“你的呼吸……”
方才刚出密林,心绪动荡之下,盛欢没有注意到身旁人的情况,直到此刻终于稍稍平静些许,才蓦然发觉——
付未涯此时,好像没有呼吸。
天容城的主人是个活生生的人,这点在之前盛欢与付未涯同行秘境时便十分确定。可是活人,怎么会突然失去呼吸呢?
他满心愕然,脑中闪过许多猜测,而付未涯闻言,很快反应过来,竟笑了一声。
“抱歉,”他没什么歉意地说,“我忘记将龟息之法停下了。”
盛欢看付未涯运功片刻,方才那全无呼吸起伏的状态便随之消失,又回到了正常的吐息。怔怔道:“这是……”
“天容城不传之秘,可以将呼吸放得极细而缓。方才靠近密林边缘时瘴气更重,为了减少吸入,我便用了这个方法。”付未涯道,薄薄的唇勾起来,“盛欢小友,帮我保密吧?”
原来是天容城的秘法,如此神异,西岭当真卧虎藏龙。盛欢颔首,承诺道:“自然,此事我不会告诉第二个人。”
付未涯微微一笑,抬眼向四周望去:“此处便是那座山峰了。”
盛欢也这才有机会看看周围的景象。出了密林,眼前便是坡势缓缓上升的山地,一路顺着看上去,霞光如烟一般自峰顶涌出,将此处的天空晕染得更加灿烂多变。
走过密林那危险的夜路,才发觉这永恒的白昼烟霞是多么美丽。
付未涯道:“先四处搜查看看,然后上峰顶吧。”
盛欢点点头,两人各自整理刀剑,正要动身时,天边忽然传来一声清喝。
“哈?你们怎么进来的?”
*
“不对劲,不对劲,怎么有人能穿过密林?”
盛欢坐在小木杌上,感受到眼前人扫过来的目光,头再往下低了一点。
茶水在炉上轻滚,飘散出馥郁的醇香。即使盛欢于茶道上一知半解,也能闻出这茶叶的名贵不凡,非但灵气丰沛,还对修为功法大有裨益,和眼前的这座朴素小院格格不入。
两三间小木屋,一大株大榕树,几支晾晒着不同灵植的药架,木屋后露出一角碧绿的药田。鸟儿在枝间啁啾,榕树之下,犹沾着水色的瓜瓢随意地搁在井边。
连天也是澄清的湛蓝。在被一晃眼带到这里之前,盛欢从未想过秘境之中还会有这样“寻常”的所在。
——而这一切,都拜眼前人所赠。
布衣方巾的道者坐在对面,神色严肃,秀眉紧锁。他抱着手臂,视线从盛欢看到付未涯,又从付未涯扫回盛欢,越看越是紧皱眉头,口中喃喃自语。
他身形是弱质单薄的少年模样,坐在这院中,像文质彬彬的小书生,但盛欢却不敢有分毫轻看。毕竟在一刻之前,正是这人突然出现在眼前,一挥手便将他们带到了此处。
付未涯倒很自在,长手长脚地坐在木杌上,一派闲适地接受打量,还慢条斯理道:“初次见面,在下……”
“停,我没兴趣听你自我介绍。”少年道。
付未涯被打断了话,也不恼,只是轻嗅着空中散逸的茶香,挑眉道:“苍洱新茶,道友品味不错。”
少年凉凉地瞥他一眼,没有答话。盛欢看着桌上孤零零的两只茶杯,心想,难道他和付未涯之间只有一人能饮茶?
像是终于打量够了,少年悻悻地撇了撇嘴,开口道:“算了,总归是通过了密林,给你们点奖励罢。”
他一抬下巴,一草一石便各自出现在两人面前,光华璀璨,灵气逼人。
盛欢接住漂浮在身前的灵株,付未涯凝视着灵石,笑道:“天山菱,霆心石……稀世之宝说送就送,阁下莫非便是这秘境之主?”
天山菱和霆心石都是传说中的灵物,盛欢闻言吃了一惊,没想到手中灵株竟如此珍贵。少年哼笑一声:“能认出是什么,还算有点眼色。不过你猜错了,我不是这里的主人,只不过代管罢了。”
盛欢疑道:“代管?那我们这些进来的道修……”
少年往后一靠,放松地倚进椅背:“你们不请自入进来的,我自然是统统扫出去咯。”
“此处不是什么秘境,而是某个人的洞府。只是每隔一段时间洞府需要现世时就有人撞进来,东翻西找,很烦人的好吗,这次还来了这么多。”他抱怨道,“不找个法子把你们引到一起轰出去,怎么住人?”
盛欢想起那翻涌出云霞的山峰,和山峰之前的密林,林间的白猿,失声道:“所以那密林,就是,就是你请人出去的方法……?”
少年闲闲点了点头,又皱眉看他一眼:“本来密林这边是过不来的,不知道你们怎么回事竟进来了。”
言下之意,是密林这头还有阻拦结界。若是历尽杀劫终于到达林地边缘,却发现出不去……盛欢打了个寒噤,光是想象便觉一股绝望生出,他叹了口气,不想再评价这位代管“扫人出去”的方法了。
不过,能知道那些葬身林中的道修只是被传送了出去,也是好事。
他将天山菱收入乾坤袋中,便见少年拍了拍手:“好了,奖励也拿了,前因后果也知道了,现在通关人可以离开了。”
说完,他雷厉风行地一挥手,盛欢还没反应过来这句话之中的含义,便觉身体不受控制地飘起来,直向院中那株大榕树而去。付未涯握住霆心石,快速道:“还未知阁下姓名?”
少年长笑一声:“告诉你也无妨,我姓井名秋,不见!”
他收回手,盛欢和付未涯便一前一后,落入那榕树下的井中。小院顿时安静下来,而桌上茶汤正好煮成。
少年满意地拍拍手,扬声朝屋后道:“药田锄完没有?过来陪我喝茶!”
*
魆黑山心之中,莹白光芒照彻天地。谢沉独自站在光幕之前,垂眼看着手中的信笺,半晌松开手,任信笺慢慢飘向地面。
那洁白纸张在触及地面之前便化作点点莹光,消散在深幽渊底之中。谢沉转眼走开,沿着光幕,去往下一个封印检查之地。
卓纪送来的讯息中说,这两日已陆续有道修自胥台秘境中出来,几乎都是在秘境一片密林之中遇到袭击后被传送而出,但其中目前尚未有盛欢踪影,寻问道修亦不曾遇见相似之人,俞灵远和闻兰溪仍在外面继续等候。
卓纪等人不清楚,谢沉却知道,那一片遇袭会被传送出来的密林,盛欢也进去了。如无意外,不出多久,他便可以离开秘境。
但理智上的知晓是一回事,心却是另一回事。
封印光幕明亮,由天至地,每一寸皆被灵力点亮,久久不散。这莹光如此耀目,即便是万年不见天日的深渊,亦被这华光照彻,山壁里蛰伏的异兽,无垠大地上徘徊的妖魔,都在这光芒之下纤毫毕现。
也照亮剑者冷然的眉目。
感知到灵识断开的那一刻,谢沉有生以来,第一次晃了神。
那双斩过无数妖魔,挥洒不尽剑招,七百年来日日于虞渊施术检查的手,失神之间,将整片封印都尽数点亮。
山壁骤然红芒大作,自封石岩的魔物骚动着,鼓噪着,讥笑他这一刻的心神动荡,蠢蠢欲动。
他站在原地,与它们对峙,直到那些魔物在剑意之下再度蛰伏,才抽出身来,回望自己的失态。
不清楚密林之中有何险境、戛然而止在那一声短促的“小心”之时的失措,如果是人之常情,那在知晓了秘境传送途径的当下,心中仍久久不落的担忧,又是因为什么?
他在静寂渊底中慢慢前行,在每一处需要检查的地方停步,严谨细致,不遗巨细,和七百年中的每一日一样。
唯余这洞天彻地的光华,昭示着其间最不可忽视的不同。
……也照彻人心中,无可否认,无处遁形的真实。
谢沉静静地闭了闭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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