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昏天黑地,七荤八素的剧烈摇晃之后,白光猛然炸亮在眼皮之上。盛欢睁开眼,晕乎乎的脑袋看了半天,才慢慢反应过来眼前天空流动的白云。
青翠枝叶交叠在天空之下,这次却并非诡谲险恶的密林。阳光穿过叶隙,坦坦荡荡地打在眼皮上,鸟儿在身旁啼鸣。
他猛地坐起身来,环顾四周,见一旁的付未涯也起了身,皱眉端详眼前:“这是……出秘境了?”
“应当是。”付未涯应道,回身看向他们方才出来的地方。
盛欢站起身,拍去身上尘埃,也跟着看过去。那竟是一个三尺多高的洞口,掩藏在大榕树树身虬结的根系之下,隐蔽非常。若非亲身体验,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这样的一个小洞竟能滚出人来。
“那头是榕树,这头也是榕树,有意思。”付未涯道,捡起一颗石子丢进洞中,激起一串回音。
他侧耳听了片刻,直起身来:“那人把另一端通道关上了。”
倒不意外,那名少年看起来是十分不喜有人打扰的样子,风风火火地送了客,自然也要把门关上。
……只是这送客的方式也太不走寻常路了些。
盛欢摇摇脑袋,觉得那昏沉沉的感觉散了不少,出秘境的喜悦也后知后觉地泛上来。他想起等在外面的俞灵远和闻兰溪,立时便想动身与他们汇合,向付未涯行礼道:“付城主,多谢城主这一路的照拂,我需先与师兄师姐汇合,日后若有机会,定当回报。”
“嗯,先寄着。”付未涯随意地笑了笑,“我也要回天容城,一起出林子吧。”
又是山林,只是这次却不再幽暗奇诡,一路行来草木葱郁,碧绿如洗,叫人心情也跟着轻松下来。
他们在林间走了半刻,忽而隐约听见前方震耳轰鸣之声,绵延不绝,久久回荡在天地之间。付未涯“嗯?”了一声,步伐加快,盛欢跟上前去,在越来越大的轰鸣声中,终于看见巨响来源。
那竟是一条悬河,自足有万丈之高的断崖奔腾而下,如万马千军,滔滔不绝,又在即将触及地面之时骤然化作坚冰,整条宽阔河道就此冰封,一路穿越林间,向远方蜿蜒而去。
这地面冰河一看便十分深广坚硬,悬河之水于这里冲刷溅落,也只是冲出一片浪潮般的冰棱。纵然响彻雷霆之声,深河之下,沉沉坚冰仍旧岿然不动。
悬瀑,冰河,山林,三者就这样奇异而和谐地共存着。
“原来是在云渚谷。”付未涯笑起来,抬抬下巴,示意眼前的冰河,“北海西岭交界之处,冰原地气在这个河谷冲撞出来,把整条河道都冰封了。”
云渚意为天河,天上银汉,地面悬河,果然是个很形象的名字。
盛欢屏息望着眼前瑰异的景象。秘境之中,无论何种奇特风景,看进眼中总少了几分震撼,好似早早便预设好了此方空间就该是如此的光怪陆离。然而脱离了这样的预设,真真切切地站在灵洲大地上,乍见到如此景色时,才会恍然造物者的神妙与莫测。眼前所见,也不过沧海一粟。
如果剑尊也在这里……
他下意识地探向腰间,手上却摸了个空,这才恍然回神,微微垂下了眼。
自纸鹤被毁之后意外一件接着一件,他便也一直刻意不去想这件事,告诉自己只是灵识联系断了而已,只是暂时不能交流,等到回了剑门,一切还是和往常一样。
可是却在这一刻,尘埃落定、只待启程回返的当下,看着这片悬河冰川,失落和怅惘不受控制地膨胀塞满了整片心室。
想让谢沉知道他遇见了什么,想和他分享这片风景,想与他……一同站在这里。
可是不能实现的事,才会成为怅惘。
“沿河道前行,出了林地便是北海地界。天容城离这里倒是很近,只不过在反方向,”付未涯道,“看来我们就到这儿了。盛欢,下次有机会,来天容城做客。”
盛欢点点头,再次道了谢,便看着付未涯向他微一颔首,转身化作流光,奔雷一般,自谷底直越而上,逆着悬河的方向,消失在了断崖的另一边。
*
北海并不全是冰原,顺着付未涯所指的方向,沿河道离开山林之后,盛欢便发现自己到了西北交界、处在冰原与林海狭长空隙之间的小镇——当日追逐云霞异景而来的时候,大约也是在这一处与师兄师姐失散,进了秘境。
此刻小镇的天空已恢复成澄清的湛蓝,不复之前百里烟霞的灿烂景色。那名自称井秋的少年说洞府每隔一段时间就需要现世,想是这次出现的时间够了,便又重新隐匿了起来。
不知在这洞府里过了多长时间,也不清楚俞灵远与闻兰溪如今人在哪里,是先回朝剑宗么?
他一面想着,一面进入小镇,尚未决定下一步,耳旁已先响起惊喜的呼喊:“小满!”
是师兄的声音。盛欢循声望去,便见不远处的茶馆二楼,青年径自从窗口翻了下来,轻松落地,几步便到了眼前。
“秘境都消失了,还一直不见你出来,我还以为……”俞灵远长长松了口气,拍拍他肩膀,又上下打量,“总算回来了,有没有什么事?”
“我一切都好,叫师兄担心了。”盛欢小声道,“你们一直在这里等吗?”
闻兰溪慢了几步,从茶馆中出来,闻言笑叹道:“我没有,中途回朝剑宗办了些事——你师兄一直守着呢,快一个月了,这几天才陆陆续续开始有人出来,我们便在这入口的茶馆等着。结果到今早秘境关闭也不见你……还好回来了。”
“那天一转眼你便不见了,可把人吓得够呛。”俞灵远叹气道。
永昼之下难辨时间,原来已在秘境里停留了快一个月。道者进入人界城镇不可使用道术是定规,从秘境出来进入小镇,这个入口确实是必经之路。
“在秘境里遇到了些事,出来有些波折……”盛欢低下头,“抱歉。”
“平安出来就好,被送进秘境也不是你能控制的,不是你的错。”闻兰溪道,笑着微舒了口气,“走罢,先回朝剑宗,本宗的物资已经准备好了,你休整一下,然后我们和护送弟子一起回去。”
物资,谢沉是同他介绍过,朝剑宗每隔五十年便会为剑门送来所需物资,闻兰溪与俞灵远这次不参加见川决也随他前来北海,就是为了与本宗商议此事。
只是……运送物资不比轻装简从,要与护送弟子同行,回去的路,会比来时走得更慢。
盛欢犹豫片刻,还是道:“师兄,师姐,我想……”
*
自北海至剑门,横越小半渺天灵洲,即便不眠不休,御剑而行,也需五日以上;若是骑乘灵兽,加上休憩,便是半月左右。
而谢沉自纸鹤断联之后再见到盛欢,却只正正过了十一天。
十一天的时间。他抬眼看去,少年站在石台尽头的径道上,风尘仆仆,面含倦色,那双乌黑的杏眼却在回望过来的一瞬明亮如星,清澈地倒映出所有欢欣的情绪。
他抬脚走近,分明已十分轻快,却仍按捺出沉稳的步伐,不消片刻便到了眼前。然后眼睛一弯,嘴角向上扬起,露出一个再熟悉不过的笑容。
“我回来了,剑尊。”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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