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欢从太昭殿出来,与等在殿外、预备向门主报告的师兄闲谈两句,便离开主峰,慢慢地走在门中。
他难得没有以剑代步,也不曾运使灵力,只是随意走着,偶尔与相遇的师兄师姐们简单地打个招呼,除此之外脑袋里便空空的,什么也没想。
师父对于他独自提前从朝剑宗赶回来、一落地便径直去找剑尊的行为很是长叹了一口气,但也没说什么,只是让他休整两天之后便去向门主报告这次见川决之行的始末。
而门主听完胥台秘境之中、除却井秋名姓一节之外发生的所有事,沉吟着点了点头,又向他提起了易尘君的口信。
“这次你走得匆忙,没来得及说,便传了消息给我。”卓纪道,微微叹了口气,有些不舍的模样,“易尘君是想问,你愿不愿意转去朝剑宗修行。”
易尘君温雅宽和,一向给人印象颇好,而朝剑宗也是积蕴深厚,为天下剑修心之所向——
但这本就是一个不需考虑的问题。
正如他当日在谢沉面前所说,剑门是他的家,他可以离家远游,却决不会弃家求外。
何况……这里还有虞渊。
他抚上心口,掌下的温热平稳跳动着,那一日突如其来的绞痛已然消隐无踪,好像从未存在过,但再想起谢沉当日的那句话,心底也仍会泛起酸涩的感觉。
师父每日都要去的后山,剑尊说话时垂下的目光,还有更多更多,他尚不曾相识的人……一场封渊之战,生者难以诉之于口的隐痛,从七百年前一直延续到现在。
剑尊选择镇守虞渊,也是因为看到了这些吧?
眼前又浮现熟悉的身影,无尽晦暗之中,永不熄灭的一点烛光。
他想留下来,尽自己所能,让这样的痛苦不再发生。
和谢沉一起。
心头一直朦胧模糊的想法骤然清晰起来,眼前一片明朗。盛欢脚下一转,灵剑应声而出,直向虞渊奔赴而去。
想要尽己所能的话,就先把自己的“能”,再打磨得更好更利一些吧。
*
虞渊之中一切如故,令人心安的不变。盛欢踏上石径,映入眼中的是谢沉捧卷揽看的侧脸。
好吧,还是有一点变化。从朝剑宗回来的这些时日,来到虞渊总能看见谢沉在翻看着什么,而非从前熟悉的静坐调息。他不好直接探问,但心里其实好奇得痒痒的。
听到声响,谢沉抬眼看来。他端坐时身形仍如剑一般挺拔,洁白的袍服平展在膝上,垂顺下来,盛欢视线掠过那处,马上感觉到耳朵尖发烫起来。
那日之后一直到现在,每次和剑尊见面,都会记起当日从他膝头醒来的画面,甚至连那一刻的气味,声音,几步外烛火的弧光……都复现得清清楚楚。
是非常清冽的气息。
盛欢一下子回过神来,赶紧甩开乱七八糟的思绪。竟然想要再靠近感受剑尊身上的气息,果然昏了头吧,什么都想!
脑袋里转着这样的事情,他都不敢去看谢沉的眼睛了,视线往下挪一些,瞥见那洁白袍角,又火急火燎地移开。最后只好望着烛台,道:“剑尊,我来继续虞渊的修行了。”
许是他的视线实在怪异,那头的谢沉顿了顿,才应道:“嗯。”片刻又开口:“不可超过百里之限。”
经历过见川决,盛欢自觉已大有进益,但谢沉仍不放开百里限制,他也并不焦急,只是认真地点了点头。
不骄不躁,现在的他已不是之前的他了。
心里给自己夸了声好,带着点自得,盛欢御剑来到虞渊底部,熟门熟路地穿过封印光幕,四处观察起来。
离开了石台,看不到剑尊的身影,就不会想起那一日的事情,自然也就恢复到了平时的状态。可是——
可是,他还想像之前那样,待在剑尊身边读《解玄》啊。
觉是自己睡的,不对劲也是自己发生的,想要解决,还得从自己这里找办法。
盛欢深深地叹了口气,暂且收拾起思绪,专注到眼前的事务上来。
在光幕外落地时特意选了妖魔较少的一处,他敛起灵息,掩进山岩昏晦的阴影之中,注视着不远处茫然游荡的魔物。灵剑封在鞘中,难得静静沉寂着。
石台百里之内,此处魔物已非他如今对手,它们的特性、缺陷、死穴,都已被探查得一清二楚。但除此之外,仍然有其价值。
他要把这百里之内,都仔细探索过一遍,看这无边的混沌之中,是否藏有魔物的巢穴,又是怎样存在的。
他要对这些魔物了解得更多,研究得更多,不仅是出于防患于未然的目的,更是为了——
找到彻底解决的方法。
*
半月之后,俞灵远与闻兰溪携朝剑宗物资归来,剑门关口忙碌了一整天,所有物资才初步通过入关检查,暂且存入库中。朝剑宗护送弟子并未停留,在确认交接之后便离开回返了。
而俞灵远奔波了一月回来,竟也没直接回凌川峰山头倒头大睡,反倒是神神秘秘忙忙碌碌地不知又去干什么了。盛欢照旧在凌川峰、虞渊和论剑台之间往返,也不见他几个人影。
——哦,之前还会去藏书阁,但《解玄》仍未理解完全,便暂且搁下了。
盛欢捧着书,刚实践完一个小型阵法,难得有些神游天外,静寂空间中却忽而传来布料轻缓的摩擦声,不由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是谢沉站起身,也正垂眼向他看来。他正坐在石几烛台之下,彼此隔了稍远的几步,烛火暖黄的光芒落到剑者身上时便淡薄几分,给那深邃眉目打上浅浅的阴影。盛欢猝不及防对上谢沉的视线,慌张地低下头。
探索虞渊的进程推进顺利,但半个月过去了,他还是没办法寻常地与谢沉对视。一旦望进那双眼睛,心脏就会怦怦地跳起来,大声得都要担心谢沉是不是也听见了。
拜这不听话的心脏所赐,这段时间他都没敢和剑尊多说两句话。
但要他减少待在虞渊的时间,自己回去看书,那也不愿意。
他盯着几步外石台的地面,稍稍往前一点,是谢沉洁白的袍角和鞋履。剑者似是顿了顿,才开口道:“今日先到这里,你回去罢。”
“啊?哦哦,好的剑尊。”
盛欢愣了愣,反应过来便开始收拾身旁的东西。之前在虞渊的修行总是他自己看着时间,觉得该回去了便告辞,这还是第一次谢沉开口让他先离开,是有什么事情要办吗?
说是收拾,其实也没有什么好收的,书册笔墨放进乾坤袋里,蒲团留在这儿,省去带来带去的折腾。他站起身,抚平衣袍的褶皱,向剑者行了个礼:“那剑尊,我就先回去了。”
谢沉淡淡地应了一声,转身向石台边走去。这是要去检查虞渊的封印么?可现在也不是寻常检查的时辰,而且之前偶尔他晚间过来正撞上巡查,谢沉也不在意他在旁观看的样子,怎么今天突然要他提前离开呢?
盛欢有些疑惑,但还是乖乖地出了虞渊。外间的天色已暗下来,新月挂在枝头,映着山道朦胧的清辉,在夜风下静谧。
他就乘着这月色御剑回了凌川峰。山头一片黑漆漆的,师父许是已回房打坐去了,师兄这段时间东奔西跑,也不知把这难得不用轮值的休沐拿去干什么了。
从灵剑上下来,轻手轻脚地往里走——耳旁却忽而“砰”地一声!
巨大烟花倏然点亮天际,斑斓色彩流星般绽放,黑漆漆的凌川峰一瞬灯火通明,人流如织,将他团团围进一片喧嚣热闹之中。
“祝贺见川决榜首!”俞灵远笑着扑上来,结结实实的一个拥抱,使劲揉揉他头发。
盛欢呆在原地,愣愣地任他揉,视线越过俞灵远肩头,看见师父、向长老、闻师姐……卓纪站在稍远的台阶上,隔着人潮,微微笑着,遥遥向他点了点头。
耳旁,是此起彼伏的烟花、欢笑和庆贺声。
今夜剑门不当值的所有人,都到了这里来,为他在见川决取得的成绩祝贺。
——“今日先到这里,你回去罢。”
热闹人声中,他听见心脏怦怦地跳起来,比烟火的声音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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