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隐伤

山雨淅沥,落到树梢变作滴答清响,层林就在这秋雨之中一层一层褪去夏日的燥热,渐次清寂起来。

盛欢坐在窗边,凝睇着一枚缀在枝头的叶片不断滚过雨珠,终于不堪重负地飘落枝头,跌入一地柔软叶堆之中。然后一双手伸过来,关窗阖住了那一扇秋景。

“下着雨呢,天越来越凉,不可再这么对着窗吹风了。”他的师兄这么说着,盛欢便也顺从地把视线从窗外移开,看俞灵远递来一只盛着黑褐汤汁的碗,“来,喝药了。”

浓黑汤汁带着符合形象的扑鼻苦味,盛欢双手捧过瓷碗,分了几口飞快喝下,被直冲天灵盖的苦意激得闭紧了眼,张口衔住俞灵远递来的蜜饯。

见小师弟含着蜜饯慢慢嚼着,秀致的眉都皱了起来,却还是闷不吭声便将苦药喝尽的样子,俞灵远不由叹息一声,抬手抚上少年柔软的发顶。

“小满你最爱甜口,这段时间喝药也辛苦了,好在门主说情况已经稳定,再过几天,这药便可以换掉了。”

闻言,少年的眼睛一亮,杏眼弯成柔软的弧度,亮晶晶地看过来。他开心,俞灵远也看得开心,脱口道:“最近看你总是闷闷不乐的样子,这下可算笑了。”

盛欢一愣,勾起的唇角又往下掉一点,垂眼摇头道:“我没有不开心。”声音在唇齿的果肉间模糊。

锻铸本命剑那日的骤然晕厥,经过门中诸位长老会诊探查,得到的原因,让所有人都惊愕万分。

原来,在他的气脉之中,沉滞着剑意所化之气,曾经不时在运功时感受到的滞涩之感,便是由此而来。然而,这却并非什么人剑合一的好事。

剑气淤积于体,轻则损脉,重至伤身。初期尚只是蛰伏于气脉,若剑法再精进下去,让长期囿于体内不得出的剑气进到气海,便是道基尽毁,性命堪忧。

他的剑法原本尚未到那一层,是因为拥有了本命剑,功法大增,推动着周身剑意向更深处流转,牵动了沉滞的剑气,这才提前爆发了出来。

而人人修剑,却只有他的剑气会沉滞于体内的原因,是朝风剑诀。

他的体质,原来并不适合修行朝风诀。

隐伤爆发的当日,门主、师父连同各脉长老便紧急集合,商议了一夜,最后得出诊治的意见——要解决淤积在气脉中的剑气,唯有散去所有修为,方能将之彻底清除。否则,即便转修其他剑诀,日后仍有剑气进入气海的隐忧。

听说方案刚提出时,谢沉曾一口否决,当即修书发往朝剑宗,请易尘宗主遣人往西北交界的云渚谷附近寻找某位医修,传回的消息却是一无所获。剑尊尚不放弃,要再加派人手,两厢僵持之间,是他醒了过来,做下最后的决定。

神医井秋的踪迹已然渺茫,散尽修为,或是道基尽毁伤及性命,两者之间并不难选。

“不过是从头来过罢了,”他说,“我并非没有这样的决心,师兄。”

俞灵远看着他。少年披着层叠重衣,身形却仍像是比往日单薄了一大圈。那柄从铸成之后只来得及挥出一招的剑也合在鞘中,静静地躺在他手边,仿佛失去了一切华光。

可是剑者的眼睛仍然明亮坚定,脊骨撑持着这副身躯,不曾有半分弯折,正如剑卧匣中,只是在等待再次出鞘的时刻。

他便笑起来,点头道:“正是,不过从头来过。况且小满你修为虽散了,道骨根基却还在,重修之途必定一路顺畅。”

盛欢被他满含鼓励地拍拍肩膀,抿唇笑了笑,转了话头:“这两日怎么不见师父?”

散去修为并非小事,更何况是以日后重新修行为前提的散功。门主亲自出手,五位长老护法,散功之后再由聂道周辅渡真气以固本培元。之前师父日日都来为他渡气,两日前门主来看过,说他的情况已经稳定之后,他便再没见到师父了。

谁料俞灵远一听到这问题,带笑的脸便拉了下来,叹气道:“师父去了思过崖。”

盛欢讶道:“什么?”

“师父说他枉为人师,竟然没发现体质之克,才害你历此一劫。”俞灵远道,“如今你状况转好,无需再渡真气,他便自请去了思过崖。”

“怎么会……”他喃喃道。

剑修人剑合一,灵气与剑气相互流转,是以修剑之初选择一门与自己契合的剑法便十分重要。但天下剑法如此之多,己身体质也不是人人明了,剑修里修习了和自己并不完全相契的剑法的道者,也不在少数。

只是他格外倒霉一些,遇上了相克的剑诀,才会使剑气沉滞,历此一劫。

体质与所修剑诀相克,以致道基受损之事,在道界虽极少见,却并非没有。而这种情况所造成的隐伤,在早期只表现为偶有阻滞,与任何修行初期遇到的情况都十分相似,若非有机缘引发,几乎都难以提前发觉。

为此事自请思过崖,实在太过苛刻。

“师父何以至此?”盛欢急道,便想起身,“我去见师父,同他说这不是他的过错。”

俞灵远连忙按住这半个伤号:“你如今修为尽失,去到思过崖那等苦寒之地,岂不伤身?师父临走前特地跟我耳提面命过的,一定要顾好你,不可让你再受伤了。”

盛欢被他的力道按回原座,仍不能释怀:“可是,师父他……”

说到此事,俞灵远脸上也染上愁绪,又是一声叹息:“我也觉得去思过崖有些太过了,毕竟谁能想到你竟不能修习朝风诀呢?但师父态度坚决,门主也默许,我怎么说都无用……”

他说着说着,忽地一击掌,恍然看过来:“对了,小满你和剑尊关系好,能不能替师父说两句?”

“剑尊?”盛欢一愣。

师父的事,如何又同谢沉有关系了?

他自醒来做下散去修为的决定后,便一直留在太昭殿清静的侧殿休养,方便门主与精通医理的长老时时探视,人手也多些,不用俞灵远一人照顾他手忙脚乱。这段日子,拔除剑气稳定情况至今,他还不曾见过谢沉一面,除了之前关于诊治方案的争议之外,也没有再听到他的消息。

但谢沉定然是身处虞渊之中,镇守封印,一如以往。

“师父去思过崖前,曾经受剑尊所召,前去虞渊与他一见,”俞灵远道,“回来后没多久,便向门主请示了。”

“他们都谈了什么?”盛欢追问道。

俞灵远苦笑道:“不知,师父只字未提——但能左右门主决策的,门中还有几人?”

他话未挑明,内中含义却不甚委婉,盛欢下意识觉得不妥,脱口道:“剑尊不是那样的人。”

顿了顿,对上俞灵远挑起眉的眼,声音又小下来:“……总之,此事应当有隐情,我们与其在此猜测,不如去问……问问门主。”

“说得也是。”俞灵远点点头,话锋却一转,“不过不管是去见剑尊还是问门主,都得等你伤好了再说。”一句话,便熄灭了他刚浮起的心思。

他的师兄哼笑道:“你在想什么我会不知道?虞渊玄气魔氛浓郁,你现在当然去不得;我们虽在太昭殿,但门主也不是想见就能见的。总之现在是不行,你就好好休息吧。”

他说完,便收起药碗,又给他留下一小碟蜜饯,便推门出去了。

盛欢坐在原地,看着那一扇薄薄门扉轻巧阖上,屋中重又恢复宁静,只余窗外绵延不绝的雨声,交织着秋日缓缓而至的清寒。

他将窗栅又推开一些,如同初时那般向外凝望着接连如线的雨丝,心中却在想,剑尊为什么会寻上师父呢?

他们在那场谈话中,到底说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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