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万里

昊泽神宫地位特殊,本身并不吸收新入道途的道生进入神宫,见川决上也只派了几位云将前来观战,按理来说不会有什么人认识他。但盛欢以防万一,还是在神宫搜查至无名峰近处时,往头上戴了个幕篱。

天下道修喜好各异,戴个幕篱不算什么奇装异服,神宫中人也并未在意,只是稍问了问有无感应到魔物,得到否定答案之后又叮嘱几句,便径直离开了。

那日舒寻霁只说自己以阵法困住了魔物,但两人都忘了四周还会留下剑痕,直到神宫勘察现场时问起才猛然意识到这事,赶紧又编造了个事了拂衣去的路过剑修,才算勉强过关。

好在神宫只在意魔物确实击杀、没有逃脱便好,对于交战过程不会太深究,这才能混过去。

这个后续还是舒寻霁来寻盛欢比试时说起。他来找他的次数不多,定玄道出入不如剑门严格,但弟子也需完成每日修行任务才许出门,舒寻霁又不能直接同门里长老说他要去找同辈道友切磋,只好这里寻个时机那里找个借口,隔段时间再来罢了。

只是他每次拜访都正好撞上雪鹤不来的当口,让很想炫耀一番自己与山中野鹤相处融洽关系匪浅的盛欢十分扼腕。

魔物一事就这样有惊无险地过去,时日推移,春来日暖,眨眼之间便到了新的一年。

万物生发,生灵沐春生长,农人也抓紧时间在这一年之初忙碌起来。盛欢远眺了热闹劳作的山脚村落片刻,回身到林间空地静心调息,近来灵海浮盈欲溢,他的修行也快到新的阶段了。

舒寻霁前日才来寻过他,今天不会再有访客。他提着剑,在林中练习起基础剑招,呼吸之间青草生长的清香深入肺腑。

他一直都很喜欢春天,甚至春天之时,总是他修为飞涨的时刻。

灵力在气脉间游走、运转,生生不灭,周而复始之间,一点一点带起更大的潮涌。

正如春意在根茎叶脉之间蓬勃,在血肉骨骼之中生发,催动着,催动着一切都向上生长——

往日战中的一幕幕自眼前流水般淌过,成为今日夯实脚下的土壤。

盛欢剑随意动,不知不觉间,已入幽微之境。

*

少年身姿卓绝,剑鸣清越,行招走势之中,隐隐已有剑意生发,正是到了顿悟突破的关键之刻。

雪鹤纤长的掌爪轻巧地踩在柔软草地之上,不曾发出任何声音。它静静停在林中,琥珀色的眼眸一瞬不瞬地望向少年飘逸如羽的身形。

同样的画面,显现在万里之外,暗无天日的虞渊之中。

白衣道者端坐石台,静静看着自灵识传来的画面,如春山沉默。

自盛欢出走的那个秋日,至今已有半年了。春秋之间,许多事情都已天翻地覆,再不如故。

他制止了门中试图以魂灯追踪、遣人暗中保护盛欢的决定,只以分灵于物的方法,将灵识寄于雪鹤之上,随少年走过万里之遥。

他见过他窘迫求存,也见过他随性自由,见过他被欺瞒坑害,也见过来自陌生人的善意,向他伸出手来。

而无论起落,盛欢都好好地走了过来,风波过尽,仍然是那个赤诚纯粹的少年。

重入道途,再修剑道,谢沉知道,真正的离别即将到来。

盛欢做得很好,无需他挑选的剑法,凭靠自己便将悟出真正属于他的剑道。正如这一路漂泊无定,也始终秉持道心,寻到自己想走的路。

而当这一切回到正轨之时,就是他,是剑门,该完全退出盛欢生命的时候了。

这是他一直以来的所求,哪怕……到得眼前来时,有这样多的遗憾和不完美。

但这些总会过去,少年的眼前,是无限大的天地和无限广阔的自由。

晦暗天幕下,剑者伸手,轻轻按上胸前,双眼注视着万里之外、正至关键之刻的少年。

不必再见了。在这颗心停止跳动之前,他会知道他过得很好。

然而,画面之中,少年动作蓦然一滞,神色痛楚跪倒在地,双眼流出血泪——

是走火入魔!

怎会走火入魔!

谢沉心下大震,心神动荡的一刻,一枪如雷破空,悍然撕裂天地!

剑门结界,孤峰阵法,破!

*

春日万物萌发,山河百态,都不过一个生字。正如一剑之中,蕴含无数变幻,也仍归于一剑。

寥寥数言,幽微世间百相;万般变化,尽付一剑之中。

待到心潮渐渐平复,林间清风掠过脸颊,盛欢才恍然回神,拂去剑上停留的落叶。

剑意仍弥漫空中久久不散,正如善钟兴奋的轻震,他手指抚过长剑,抿抿唇,也笑了起来。

悟出来了,他的剑招。

曾经在战中灵光一现而使出的招式,这几月以来细细回想揣摩的积累,春日万物生灵沉默的牵引——一齐指引他寻到了自己的剑道。

变幻万千而归于一,蓬勃生意而蕴于内,他很喜欢这样的剑中真意。

苍灵一剑,很适合的名字。

默念了几遍这个名字,盛欢振剑起身,迫不及待要再多试几遍自己的新剑招。

视线掠过林间小径,不曾见到如往常一般默默伫立在近处的纤长身影。雪鹤今日也不来么?他稍想一瞬,念头很快又滑开,重又专心致志地投入到剑的世界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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