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险梦潮

三日后,盛欢根据付未涯所留地址,进入西岭层叠群山之中。

天容城之主指示的地点极其僻远难寻,盛欢与付未涯汇合后,又在后者的指引下往深山之中跋涉偌久,才终于到达目的地。

“西岭秘术众多,十二峰之间都各有不同,但能将亡者寻回的方法,即使在西岭也是秘中之秘。”与在胥台秘境中时一样,付未涯走在前方,以刀辟开横生的枝蔓,“此地还是我昔日巡视诸岭时无意之中发现。”

他往前走了两步,终于停下来。盛欢从他开辟的道路之中走出,乍然望见眼前景象,一时也不由屏息。

深山丛林之中,一汪清可见底的山泉,静静地窝在光滑石岩的怀抱里。

日光自未被遮挡的天际照射下来,这一池过分清澈的浅浅泉水,在天光下闪烁着粼粼的光芒。

即便还未靠近,盛欢也敏锐地察觉到了眼前池水所蕴含的神秘气息。连一路走来不时能见的山中小鹿、枝头鸟雀,到了此处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四周一片静寂。

“险梦潮。”付未涯道,“进入潮水,神魂可回溯时光,见到你想救之人。”

他化出一个手掌大小的锦囊,递给盛欢:“这是眠光蚕丝所织锦囊,以此物收纳逝去之人的七情瞬间,便可使其重铸肉身,归返人世。”

盛欢接过锦囊,疑问道:“七情?”

“七情之中有七魄,”付未涯淡淡地说,“喜、怒、哀、惧、爱、恶、欲,你需得寻到衡云剑尊此七情生出的瞬间,从过去之中收集他的七魄。”

“不过,”他薄薄的眼皮一掀,锋锐的眉眼望向他,“险梦潮之所以险,正是因为它如梦一般波澜无定——”

“若你无法定心镇神,在过去时光中心神震荡,落入险梦潮暗流,神魂便将永留其中。”他说。

盛欢回视他的目光,毫无退避,微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付未涯看他片刻,轻轻笑了笑。

“那么,这便开始罢。”他说,向一旁退开半步。

盛欢将眠光锦囊系在腰间,走上前去,在付未涯的目光中缓缓踏入险梦潮。

善钟剑出,铮然立于池畔岸上。他在清浅池水中盘膝坐下,雪发随波飘荡,闭眼瞬间,光怪陆离的景象骤然席卷了一切。

*

再睁眼,面前是一片灼灼日光。

骤然离开山间幽暗的光线,盛欢下意识抬手遮了遮眼,待看到半透明的手心,才慢慢回过神来。

他穿过了险梦潮,来到过去了,现在正是魂体的形态。

那么,险梦潮将他送到的落点,又是何处?

还不及四处张望,前方蓦然一阵喧闹,吸引了盛欢的注意。

那是一队约摸十数人的人群,正在围攻最中的一位少年。

道法灵力相互冲荡,夹杂着喝骂。盛欢看了片刻,弄懂了眼前这群人多是习过道法又修为低微之人,在道界微不足道,却足够欺负普通人,便落草为寇群聚于此,对过路商贩劫掠抢杀,逍遥法外。

直到今日被路过的少年撞上,不仅搅黄了他们的“生意”,还单枪匹马闯进了山寨之中。

这还能忍,当然是要叫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尝尝后悔的滋味。

莽夫血勇,仗着人多势众的阵仗,虽还无法制住少年,这群人却已打得激起了杀性,刀刀险恶,誓要见血。而少年游走在这十数人的围攻之下,以一敌多,却不见一丝慌乱神色。

他的招式之间并无灵力涌动,长剑却仍能一次次格开、挡下劈来的刀刃,更能觑机予以反击,飘逸轻巧,如一缕捉不住的风。在对方杀意遍布的招式之下,甚至还轻松地笑了一声。

这样的态度自然更激起山匪怒火,对方大吼一声,暴烈刀风更如疾风骤雨一般攻了上去。

盛欢看着人群中心的少年,微微出神。

果然,再如何爆发最后也仍是落败。少年很快摸清他们路数,三下五除二,干干净净全部挑落在地,然后从手中化出灵索,一串全绑了起来。

“……”山匪看着自己身上明显带着灵力、无法挣脱的绳索,不敢置信地大叫:“所以你小子也是修道之人?!”

少年拍拍手,疑惑地眨眼:“我没说我不是啊?”

你是道者你怎么不用灵力打架,这样我们也不会错估形势啊!胜之……胜之不武……好像也不对……总之就是狡诈!

山匪头子悔得心里流泪,越发恼怒,破口大骂起来。少年不以为意,安慰道:“省点力气,等我下山通知最近的神宫驻守、他们再来把你们押回去还得一段时间呢,小心口渴。”

这话当然是不能叫山匪住口的,在吵吵嚷嚷的骂声中,少年哼着歌转过身,向外走去。

然后一下子对上了站在原地的盛欢的眼睛。

四目相对的一瞬,两人的思绪达到了高度的统一。

天啊,他能看见我?/我这是看见了什么?

少年的脚步顿了一下,眼睛飞快向后一瞟,山匪串串们还在坚持不懈地朝他的背影怒骂,正常得令人安心。他的视线再挪回来,又跟盛欢望了一眼,这次的思路再次达成了一致。

还好还好,没被别人发现。

少年继续抬脚,向前走去,身形里带着一丝丝的僵硬。他的方向是山寨大门,盛欢正站在大门之前,与少年的路径直直成一条线,他挪了挪脚步,从他的路上退开几步。

对方很明显松了口气,充满感激地又和他对视一眼,继续僵硬着走出了大门。

没让别人穿过自己身体这种恐怖的事情发生,盛欢也松了口气。他呆站在原地,看了看被留在山寨中的这一串土匪,一时不知该做些什么。

然而下一刻,一股拉力骤然袭来,眼前景象倏忽飞速倒退了起来!

*

少年呆坐在路边岩石上,眼神发直,口中喃喃:“可通鬼神……可通鬼神……难道我已达到师尊的境界……啊!!”

盛欢被莫名拉力扯得七荤八素,好不容易停下来,还未站稳,就又被这声大叫吓了一跳,连忙退开两步,睁大了眼睛望过去。

少年很明显也被吓得不轻,整个人都跳起来蹿到岩石后面,好歹还未祭出剑来,只是**地笑了笑:“这位……”

他看了一眼盛欢在日光下半透明的身形,欲言又止道:“鬼前辈……请问找我有什么事吗?”

“……”盛欢沉默了一下,严谨地说出噩耗:“不是找你,而是……好像我只能待在你周围的一定范围之内。”

少年的表情看起来也快魂魄出窍了。

这也不能怪他。虽为修道之人,但剑修只在剑之一道,不像阴阳道那样会有打通两界联系的可能,骤然见到魂体,一时难以接受也是正常的。

同为剑修的盛欢心有戚戚了一会,视线又回到眼前人身上。

好在少年剑术超群,接受超常事物的速度也比寻常人快上许多,这会儿已经差不多冷静下来,瞄了他一眼,又挪回石头上坐下。

“那么……前辈为何只能待在我身边呢?”他问。

许是感觉到盛欢并无恶意,身上也没有一般鬼魂的血煞之气,又或许是对自身能力的信任,也相信自己身上并无牵系恶因,少年的目光从一开始便是坦荡自如的,即便是惊吓,也是被盛欢的神出鬼没给吓到。

盛欢看着他,良久,先问了一个问题。

“……你的名字,叫什么?”

“我吗?”对方不明所以,眨了眨眼,但还是很痛快地给出了答案。

“我叫纪倚云。”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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