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衡云剑尊

谢沉,剑祖座下首徒,千年以来唯一到达剑修极境道之人,与同为剑祖亲传的师弟纪倚云并称剑界双璧,世所赞誉。封渊之战后受封剑尊,号衡云。

这是藏书阁中,《剑笺》一书中的记载。

盛欢恍惚地收回手,云书感应到灵力消失,浮动其上的文字逐一隐没,缓缓合拢在桌上。

本就安静的藏书阁一时更加寂静,而他满脑子都只剩刚刚看到的那一行字。

剑尊啊。

剑尊的名号,他也曾经听过,或者说,天底下,没有人会不知道“剑尊”二字所包含的意义。

道界之中最顶尖的剑者。当世唯有三人得到了这个尊号。

剑门位于北海的本宗、朝剑宗之宗主,和道界本源昊泽神宫之云将,便是其中两名剑尊。虽然也都是渺茫难能一见的大能,但总是声名在外,能知晓一二动向的。

惟有衡云剑尊,只在这《剑笺》上留下了这短短的一行字。其人如何,事迹几多,又去往何方,都没有一点消息。

却没想到,这位剑尊竟就在本门的禁地之中。

*

沁凉的山风扑到脸上,盛欢恍然回神,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又来到了禁地之外。

青山满目苍翠,在春风中悠然生长,遗世独立。任人如何看,都难以想象在这生机盎然的表象之下,封印着何等穷极凶恶的邪窟。

他默然片刻,抬手掐起法诀,光影漩涡随之展开,映出其中暗红色的天幕。这片将整座山峰守护得固若金汤的护法大阵,毫无阻碍地为他开出一条通往山心的道路。

而在山心最中,高台之上,熟悉的身影仍旧端坐其上,彷佛千年万年,都不曾有变。

盛欢踏上石台,一步一步向前,声响在静寂空间中回荡,谢沉抬起眼,静静看过来。

他想起师父的话。

“当年封渊一战后,妖魔尽封虞渊,剑尊便是从那时开始坐镇于此,不离寸步,守护封印的运作。”

迄今为止,已逾七百年。

晦暗天地间,一切都是永恒的寂静,他站在这里,这一刻也好像被拉到永恒。

他应该说什么?前辈,没想到你便是剑尊,没想到你竟已在此停留了这样长的岁月?

盛欢对上他的眼睛。那是一双深色的眼眸,他在第一次望进去时便觉得那像一口深潭,平静的水面下沉眠着许多事物,他看不透,也不明白那是什么。

可是这一次,水面平静依旧,他却好像一眼直直望到了水底。

那自在藏书阁看到记录起便莫名梗在心头的一口气忽地散开,盛欢迎着谢沉的目光,微微扬起一个笑来。

登峰造极、独步天下的道者,却为镇守封印,数百年如一日置身这不见天日的深渊之中,任岁月消磨,己身被世人遗忘。

他为这样的故事伤怀,却也明白,倘若故事中的人是他,他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天下与一人之间,没有孰轻孰重可言,但在天下与自己之间,他愿意做那一叶小小的苇舟,在世事翻覆浪涌之中,尽力护住自己能护住的一切。

这是他的选择,不需要他人为之哀叹。正如谢沉的选择,也不需要他的伤怀。

盛欢低头行礼,道:“剑尊,晚辈这便来开始虞渊的修行了。”

谢沉看着他,忽而很轻地笑了笑。

如雪地上浅淡的日光,渺茫得难以追寻它的踪迹,那笑意一瞬而逝,白衣的剑者开口,依旧是山巅千万年不化的皑雪。

“去吧。”他说。

*

门人的报告递到太昭殿案头时,卓纪正在翻阅过去三个月门中各类物资的消耗。剑门之主扫了一眼云鹤衔来的信笺,讶然道:“盛欢又去虞渊了?”

“巡值的弟子看到的?”聂道周闲闲道,“你可以知会他们一声,小满要往虞渊修行,日后少不了常常会去。”

熏炉轻烟袅袅,浮动一室暗香。他临窗而坐,手边黑白双子,聚精会神地看了半晌,终于出手,在棋枰上落下清脆的一声。

卓纪:……

他真诚地询问:“还有人记得这是本门的禁地吗?”

聂道周眼皮都不掀一下:“谁都能进的禁地?”

确实门中从未有过什么不许进入虞渊的禁令,这个说法也只是给盛欢听的罢了。这里的所有人都知道那是什么地方,里面有着什么,同样也非常清楚,自己所在做的事情是什么。

是否要进虞渊,是自己的判断;是否能进虞渊,端看剑尊的态度。

无奈地看一眼自弈下得不亦乐乎的人,卓纪叹道:“盛欢和虞渊这个词连在一起,你就不会觉得心惊吗?”

上次水镜发生意外,他在剑尊传来的讯息中听到盛欢正在虞渊,心都停跳了一瞬。

执着棋子的手顿了顿,片刻后,又是清脆的一声落下。

“当然,不然这些年怎么会反复同他说,不要往那处靠近。”窗边的人淡淡道,视线终于从棋盘上移开,投向云雾飘渺的远方,“终究是……心有余悸。”

卓纪也沉默下来。

短短几字翻涌起往事如浪,旧日景象都扑至眼前,明快的,放达的,神采飞扬的,坚定果决的。

最后都化作剑尖凝结的血珠。

太昭殿宽阔明亮,他坐在天光透彻的案前,却总忍不住想,虞渊怎么那么黑呢?

黑得连那人最喜欢的日光都看不到。

他坐了很久,最后道:“都过去了。”

“是,都过去了。”聂道周说,静了静,复又提起几分轻松神色,“横竖能不能进虞渊,是剑尊决定的,他既同意让小满去,便不会有事。”

他说完,便又低头去看那盘棋,像是满心满意都在研究如何落子。卓纪也不揭破他,提笔回到文书之中,心下却是真的放松下来。

是了,有剑尊在,总不会有事的。

山岚缭绕,草木葱茏之间,有雏鸟鸣啼,冲破一山雾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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