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甲乙推门而入。
精忠正读到:“桓公好味,易牙蒸其子首……”精忠顿了顿。
在节打了个哈欠。
“……而进之。”
在节揉了揉眼睛。
“你有在听吗,在节?”
“嗯。”
“你觉得易牙怎么样,在节?”
“嗯。”
“那你说一说,在节?”
“嗯。”
“在——节————”精忠拉长声音。
“嗯。”
“嗯、嗯嗯!嗯?!”
东方甲乙看得一乐,在案边找了个位子坐下来。
“易牙烹子,易牙煮了自己的儿子进献给桓公吃,从此被桓公宠信……”精忠皱着张脸。
“战朝时代礼崩乐…坏,德法野蛮,没什么好谈的;但若这种事发生…在当下,是我的话,”在节拍了拍手掌,“那就斩了易牙。”
理所当然把自己代入了桓公的上位者身份。
东方甲乙眉头兴味地轻挑。
精忠拧眉,心里说不出的不平,道:“只是斩了……吗?”
在节很快反应过来:“我的错。只是斩首,确实不够。杀人者,当以命偿。杀子者,罪加一等,当分尸示众,以教百姓。至于连坐……啊,连坐不好,不知情的就算了。”
精忠愣愣地看着自家小弟,被他干脆利落的审判所震慑。
“怎么,精忠?你对我的判决…有什么不满?”
“不、小弟、我、我没想明白……我不理解……我是说……”精忠艰难地组织语言,“一个父亲杀了一个儿子,却是为了这样的理由,他怎么能……人怎么能……”
在节不明所以:“战朝就是这样的,杀子是不恤子,献给国君是忠君,但是……”
在节停住。
他忽然精准地意识到了什么。
‘却是为了这样的理由。’
‘却。’
“精忠,”在节眯眼,遮去黑红色瞳底的锃锃寒芒,道,“你的意思是,为私利杀子有罪,但因公杀子…其罪可赦么?”
“……不。都不可赦。”精忠坚定道。
在节却没就此放过他:“精忠,我们来玩个游戏。”
“什么游戏?”
“我问你答,三息内必须回答,不准敷衍,不准不答。”
“只是我回答?”精忠笑道,毫无大难临头的危机感,“可以,那小弟会给我什么奖励呢?”
在节眨眼:“精忠想要什么?”
“我要小弟喊我大哥。”
“可以,”在节也笑,“答出一题多喊你…一年大哥,答不出就换你…喊我哥哥了。那东方先生,就请你做裁判了。”
东方甲乙兴致盎然地挪了座位,搬到两人中间:“让我听听,在节会问些什么。”
“很有趣的,东方先生也可以…试着思考回答。”在节拍了下手掌,面向精忠,“好了,那就开始吧。”
精忠挺直了背,认真地竖起耳朵。
“本来想做个假设,但精忠是抵御苗疆的主力史艳文的儿子,那也就不能算假设了,而是将来某一天会面对的现实,”在节说话慢悠悠的,仿佛讲故事一样,却明显口齿清晰起来,连平时说话超过七个字就会囫囵的毛病也没了,“假如,未来的某一天,精忠成为了父亲史艳文麾下的大将,抵御苗疆的新秀,敌方的藏镜人占据了我方的一座城池,城内有无辜百姓十万众。”
“与此同时,藏镜人掳走了我,将我绑在城头,”在节咬字又慢又清晰,故意把压迫感消弭在缓慢的语速当中,“把刀架在我脖子上,要求你退兵——”
“精忠,你退是不退?”
精忠:“……!”
东方甲乙也被这问题慑住。
“咚!”在节敲桌一下,“三!”
精忠没有回应。
“咚!”在节敲桌两下,“二!”
精忠:“我……”
“咚!”在节敲桌三下,“一!”
精忠:“……”
“啊呀,真可惜,你要先叫我一年哥哥了,精忠~”在节一脸惋惜道。
回答时间结束,精忠却莫名松了一口气。
“你要认真点啊精忠,”在节摇头,盯着他认真道,“不要顾忌我的感受,要问你自己的心,人力有穷时,你以后如果真遇到这种情况怎么办?”
精忠捂住了脸:“小弟,我……我知道。我逼迫自己一下,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在节这是……在磨砺精忠?
还有精忠,对自己还没开蒙的小弟说“不会让你失望”……这对兄弟当真角色颠倒了。
东方甲乙心忖。
“还有东方先生,”东方甲乙也被在节点名了,“你是裁判,那就要担负起计时的责任,我来计时万一故意加速怎么办?”
东方甲乙:“……”
他虚心接受批评:“好好、好的,我一定做好裁判。”
在节道:“那我们第二问吧,精忠?”
“……可以,我准备好了。”
精忠抬起头。
东方甲乙看过去,发现精忠的眼神竟出现了巨大的改变——十几岁的没杀过人的善良少年人,眼中却在短短数十息内,有了承担责任、背负人命的初步觉悟。
仿佛一个成熟的领袖人物在这个房间萌芽。
“那么精忠,假如你有了孩子。你还是那个抵御苗疆的新秀,还是那座被藏镜人占据的十万人城池,还是那个城头、那把刀,只不过这次,被刀架在脖子上的,是你亲手抚养大的孩子,你妻子怀胎十月的骨血。”
“藏镜人说:‘史精忠,你敢令军队前进一步,我就杀了你的孩子!’”
“此时此刻,史精忠大将军,你若退兵,你的孩子或许暂时免于一死,但城内十万百姓恐将被苗疆军队霍乱得生灵涂炭;你若进军,按两方兵力来看,你有五成可能攻下城池,而藏镜人也不会立刻杀死你的孩子——藏镜人会折磨他,在两军对垒阵前,对他施加酷刑,借此扰乱你的心绪,等到你万幸之下真的攻下城池,你的孩子也已经救不回来了。”
“而你,史精忠,作为百发百中的神射手,现在就站在城墙下,军队前,手里握着那张指哪儿射哪儿的神弓,城墙就在你的射程范围之内,藏镜人和你的孩子,都在你的射程范围之内。”
“那么精忠,你退是不退?!”
东方甲乙:“三!二——”
精忠:“我射箭,射藏镜人心脏!”
“唉呀!”东方甲乙哀叹着捂住眼睛。
在节倏地笑了,笑得双眼弯弯,如同奸计得逞:“那么精忠,因藏镜人的武学修为,从你的箭矢射出到命中藏镜人心脏的这短短时间,藏镜人已经慢悠悠地把你的孩子提溜到了他身前,用你的孩子替他自己挡下了这一箭。我就知道你会射出这一箭的,精忠。”在节表扬道。
“唉呀精忠!”东方甲乙继续哀叹。
从在节开始描述“百发百中的神射手”那里,东方甲乙就看穿了这小孩儿坑他大哥的险恶用心,结果精忠果然被引导了!
“但是,”在节还没说完,“藏镜人是个战略家,他当然不会让你的孩子被你一箭射死,好让你等哀兵必胜、没有妨碍地进军——所以精忠,恭喜你,你的孩子还剩一口气。”
啧。这段话。
东方甲乙在心中腹诽。
又是一段毫无技巧、效果绝佳的诱导。
在节对面,精忠果然双拳紧握,陷入沉思。
“精忠……”在节幽幽叹息,眉头紧锁,仿佛与他感同身受,“如果再问一次刚才的问题——”
他柔和地、哀痛地缓缓问他:“精忠,你射还是不射?”
东方甲乙瞪眼,替精忠叫屈:屁!原问分明是“退不退兵”!又是矫饰都懒得矫饰的引导!
然而紧接着,在节奶音激昂,掷地有声,发问急促如鼓点:“精忠!我看到你张弓射箭,你要射谁?!”
东方甲乙:“三!二——”
精忠:“射……我的、孩子。”
在节的左胸忽然隐隐作痛。
他看着眼眶赤红的精忠,双手拍了一下:“你的孩子被你射杀。你的军队哀兵必胜。你救下了十万人。恭喜你,我要叫你一年大哥了,精忠。”
“下一问,大哥。”
精忠被他叫得生生抖了一下。
用这种无情的答案换来的一声“大哥”,听着就像冰冷的讽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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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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