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博弈

少帝登基,皇城迎来新的主人。多年来寂寂无闻的四皇子府,也在悄然间修葺一新,打开了尘封已久的大门。

姚玉质回到了另一个久违的“家”。

早在进京途中,弟弟兴冲冲的向她许诺,要为她建造一座府邸。姚玉质谢绝了胞弟的好意,只叫他将他们的父母曾经住过的皇子府赐给她。

几天后,她的侍女紫绡和绿茉在侍卫的护送下,从路上赶了过来。

在益阳王府的时候,她身边除了文茵还有四个贴身侍女。进京之前,两个年长些的和益阳的军户子弟成婚,留在那边。姚玉质提拔她们做了管事,打理王府的田产,看护王爷和王妃的陵墓,安排四时祭扫。

剩下紫绡和绿茉两个,本来应该和文茵一起随她进京,紫绡在路上感染风寒,滞留在官驿养病。姚玉质不放心,给她拨了几个侍卫,又把绿茉留下来照料她。

公主待人温柔和气,对身边的人犹为关怀体恤,紫绡心中甚是感激,病愈后立即和绿茉等人马不停蹄的赶往公主府。

她们过来后,姚玉质把府中事务交到紫绡手上。大到岁俸的收支用度、御赐的田庄和器物登记造册,府里众人的统管调度和月钱发放,小到园中花木养护,还有诸多人情往来等等,一应由紫绡从旁协理。

绿茉心细手巧,除了侍奉她的起居,仍旧和在益阳王府时一样,管着她的四季衣裳和首饰头面。

姚玉质腾开了手,不用事事亲力亲为,文茵跟着松了口气。

若论操持家务或针线女红,文茵赶不上紫绡和绿茉。她是武人,专职保护公主的人身安全,对公主的饮食寝居犹为关切。

朝廷十万火急的派人迎接他们进京,这一路上,旁人眼中的公主始终是冷静且从容的。

唯有文茵看到,自从来到京城,公主夜间睡得很不安稳,时常陷入梦魇。

从帐中惊醒,眼眶微红,烛光在她濡湿的眼睛里惝恍的闪烁,令人既怜又惊。

这种情形,公主刚回到益阳王府的头一年,也曾经发生过。白天王妃娘娘相伴,晚上文茵守在床帐外,又喝了府医开的安神汤,才渐渐地好了。

他们上京时,公主把府医也请了过来,安置在太医院,专门为万岁爷调养身体。公主连着几夜歇息不好,文茵心里不踏实,要把府医从万岁身边请过来给她看看。

被姚玉质温声制止:“我这几天吃着安神汤,已经觉得好多了。如今不比从前,我和万岁不是说见就能见的,不可因为一点小事惊动天颜。让万岁在国事之余还要为我这个做姐姐的操心,传出去恐会被言官非议。”

绿茉说:“公主叫我们把书籍衣裳和儿时的物件拿出来晾晒,公主看到这些旧物,还有府中的一草一木,就会想起王爷和娘娘。睹物思人,不免夜有所梦。咱们仔细地调养着,慢慢就会好起来的。”

“是这个理,”姚玉质点头,又朝文茵道,“你夜里守着我,你也睡不好。从今天起,你到隔壁的厢房睡去,有事我叫你便是。”

文茵嘴上说不行,却忍不住接连打了几个哈欠。

绿茉乐不可支,笑道:“瞧瞧这个口是心非的小妮子!早上我过来的时候,公主都起身了,你还在呼呼大睡!莫不是你的鼾声扰得公主夜不安寝吧?”

“就你长嘴了是不是!”文茵又羞又窘,跳起来拧绿茉的脸。

阳光明媚,微风徐徐。院子里晒着书,两棵树之间系了根长绳,绳子上晾着春夏之交换季的衣裳。

文茵和绿茉在轻纱软罗间嬉笑打闹,姚玉质唇边噙着一缕笑,用于驱虫的樟木片的气息从摆满案头的旧物里飘散开,在鼻尖萦绕。

小时候玩过的九连环,开蒙时习过的大字,初学女红时做的布偶……这些东西当年随父母离京就藩的时候没有带走,娘亲都收着,整齐的放在箱子里。

好似知道她一定会回来。

姚玉质把这些陈年旧物一件件地拿起来端详,又放下。过了一会儿,她把文茵和绿茉叫过来,指着宫中赏赐下来的布料让她们挑选。

“你们选几匹自己喜欢的,拿去做衣裳,做荷包做香袋都好。等紫绡忙完,也叫她来挑一挑。”

“多谢公主!”绿茉欢喜。

文茵眼珠一转,跳到姚玉质面前,笑嘻嘻的说:“公主,布料我就不要啦!我每天都要练功,粗布衣裳才经穿,给我好料子反倒糟践了!什么荷包啊香囊啊我又不会做!”

绿茉啐她:“笨手笨脚的小妮子,难道要我们做好了请你穿请你戴?”

姚玉质笑了,从放针线和布头的笸箩里拿出一个簇新的香囊递给文茵。

“今年你不在你娘身边过端午,我给你做了。”

文茵眉开眼笑,欢喜的接过来系到腰上。

绿茉叫道:“你好大的脸,竟敢劳驾公主给你做针线!你想要香包,给我和紫绡说一声,随便哪个帮你做就是了!”

文茵朝她扮鬼脸:“就不要你的!”

两个人又嬉闹上了。紫绡从前边过来,带来礼部尚书府上差人送来的茶叶,还有尚书夫人的拜贴。

“唐夫人遣来的仆妇说,这是从唐大人老家送来的雨前新茶,请公主尝个鲜。”

绿茉接了茶叶,姚玉质一目十行的看完拜贴,立刻写了封回帖答复唐夫人,请她过府叙话。

这段时日是国丧,没有朝会也没有廷议,礼部尚书唐怀民按照惯例,时常入宫为皇帝讲授经筵。

姚玉质常和唐夫人来往,了解到胞弟在宫中未曾中断学业,且一直在为亲政用心做准备,她方觉心中宽慰。

她和紫绡商量招待唐夫人的事,绿茉和文茵在一旁咬耳朵。

绿茉对文茵说:“你且看着,若叫紫绡姐姐选布料,给她王妃娘娘用过的旧料子她还更乐意些。”

文茵不解,问她为何。

绿茉挤眉弄眼:“她说多次浆洗的旧衣料更绵软,给小娃娃做衣裳最好不过。”

文茵呆了一下反应过来,捂着嘴吃吃的笑。

原来紫绡在官驿养病的时候,和一个叫保山的年轻侍卫两情相悦,生了情愫。到京城后,保山向公主提亲,求娶紫绡。紫绡含羞点了头,姚玉质遂做主为两人定下婚约。

绿茉和文茵交头接耳,紫绡也听见了,索性大大方方的跟姚玉质说,把王妃娘娘给公主小时候做衣裳用过的旧布头赏她几块就够了。

姚玉质含笑:“开蒙用的小毛笔小砚台,我这里也管够的。”

“公主,您也跟着她们取笑我!”紫绡登时羞红了脸,捧起公主给唐夫人写的回帖,一跺脚扭头就走。

紫绡害羞的跑掉了,姚玉质挑了几匹花色红艳适合做喜服的绸缎,又从旧物里选了一方品相完好的小砚台,几件半新不旧的小衣裳,和紫绡早就看中的布料一起包了给她。

文茵说:“这些旧物件是王妃娘娘给您的念想,您不自个儿留着?将来传给小公子小小姐也好啊!”

绿茉也点头:“是啊公主,等您招选驸马成了婚,有了小娃娃,这些小玩意儿都能派上用场!”

她俩一脸天真,说得煞有介事。姚玉质微微一笑,道:“我给紫绡一些,剩下的留着,等你们成亲的时候,二一添作五,分给你们,可好?”

两个人臊得嗷嗷怪叫,也跟紫绡似的跑开了。

姚玉质淡淡笑着,静立了半晌。

还没到和唐夫人约定的日子,紫绡过来说,李巍有要紧的事,要当面向公主禀报。

李巍和紫绡都是她的左膀右臂。归府后,她将李巍任命为公主府的侍卫统领。

姚玉质随即带着文茵去了正堂。

李巍和保山都在。

保山来向公主辞行。

他和紫绡定下了亲事,就想挣个功名,好风风光光的迎娶意中人。姚玉质给万岁上请安折的时候提了一句,没多久保山就被选拔到锦衣卫。

虽然只是个总旗,也算得七品官身,比起王府侍卫这种半为军户半为仆役的身份,已是天壤之别。

文茵听说保山是考核了骑射和拳脚功夫才进去的,她顿时来了兴致,挽起袖子要和保山切磋两招。

紫绡把两人推出门,让他们到院子里去比划。

打斗带出来的阵阵劲风,紫绡的惊呼声,在窗外此起彼伏的响起。

保山和文茵在院中拳脚相搏,姚玉质和李巍坐在窗边对弈。

方寸之间,棋子无声无息的落下,和嘈杂的院子犹如两个世界。

李巍沉声开口:“殿下令我去查找的人,在月余前回武陵去了。陆月襄派了手下去寻,我安排了人手跟在他的人后头,只等那边一露面,就把人拿下。”

他的对面,一只白皙纤柔的玉手伸出来,将一枚同样洁白的棋子放到棋盘上。

李巍垂下眼皮,继续说:“然后,就地斩下他的头——”

姚玉质手中一顿,说:“不要杀他。”

李巍愕然,抬眼望向对面的女郎。

公主还在为王爷和王妃服孝,除了必要的场合,她日常穿戴素雅,不施粉黛,从恬淡中显露出浑然天成的艳丽五官。

清冷至极的神态,是艳色中清凌凌的一抹冷光。

不可亵渎,又分外动人。

李巍抿了抿唇,面上神情不变,眼中浮现出探询之色。

“拿到口供,将他押回京城,还有用到他的地方。”

她为复仇而来。

指使武陵无赖将她推下山崖的蒋福生,授意蒋福生谋害她的那个人,她都刻骨铭心的记得。

回到益阳王府的第一年,她夜夜从梦中惊醒,眼中是泪,心中痛得滴血。

当她以为,一个毫无权势可言的藩王家的郡主这辈子都无法寻求到一个公道,一副字迹熟悉的诏书被送到益阳王府。

胞弟的继位诏书是他亲手所写,皇帝是他亲自选定。

只有执刀而来的她,是他决计想不到的。

但,她不能轻率的亮出锋刃。

她不再是那个失去记忆、无依无靠、只能仰望于他的“遥娘”。

那个人也早就不是出身寒微、根基浅薄的武陵贫家子。

“我马上传令过去。”李巍说。

姚玉质看向窗外,文茵和保山过了十来招就歇了手。紫绡拿帕子给文茵擦汗,擦完又红着脸给保山擦汗。保山望着紫绡傻笑,文茵在一旁嘿嘿地取笑他俩。

“早知道这么容易就可以把王府的人安插进锦衣卫,我和万岁就应该把你也放进去。”姚玉质喃喃。

李巍愣了一下,低声道:“我在王爷和娘娘面前起过誓,誓死保护公主。”

姚玉质笑了笑,“来日方长,等我这边的事情了结,你到万岁那里去吧。还有文茵,你们和保山一起,建功立业,有所作为,才不负你们的一身本事。”

她站了起来准备出门,李巍跟着起身,看了眼桌上的残局,眼中一黯。

他还从未和公主完整的对弈过一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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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识金缕衣
连载中晓岚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