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率开启的扮演游戏,过家家似的让两个原本没有关系的人有了最亲昵的称呼。
影子有些不知所措。
没有命令的生活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他一概不知。
他只是安静地穿上准备好的衣服,安静地洗漱,然后安静地控制自己,不要站在房梁上。
蝴蝶拿来了汤药,他一饮而尽。
端来了饭菜,他试探着坐下,和“妻主”一起吃。
相顾无言的桌子两头,传来碗筷琐碎的声音,竟显出了几分岁月静好。
“你叫什么名字?”
撑着脸看过来的那双眼眸里,居然是少见的清澈。
眼前的画面瞬间与记忆重合。
影子错觉似的看到了,小时候蓝色天空下的红墙旁边,蔷薇攀着屋檐。
精雕细琢的小人坐在石桌旁,睁着好奇的眼睛,直白地表达着喜欢和亲近。
但这里不是京城,面前的人也不是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只是一个偷东西的贼。
他揣着一颗空落落的心,想着,自己或许是太久没有接触过女人了。
“影二。”
他听见他用沙哑的嗓子这么干瘪瘪地回答道。
“影二?这个名字太难听了,换一个。”
面前的贼说得理所当然,好像决定中午吃什么这么简单。
影二,只是一个代号而已,不是名字。
影二想要张口辩驳,又卑劣地窃喜自己在别人眼中拥有了所谓的名字。
姓,承家族庇佑;名,寄长辈祝福。
自从五岁进了影卫营后,他便失去了自己的名字,从此以代号相称。
从影二百三十一到影二。
代号是银刀抹向颈脖的鲜血,是枉顾人命的肮脏交易,是破烂木板里数不尽的冤魂哀嚎着死不瞑目的怨屈。
所以,即使姓名本不该被如此草率的决定,在听到自己能有一个名字的时候,他还是窃喜万分。
那是会属于自己的东西,是人作为人活在世上的证明。
哪怕,只是短暂地属于一个月的虚假身份,也如水中月一样诱人献祭。
蝴蝶在影子面前踱来踱去地思考。
仿佛给这个虚假身份取个名字,是什么重要的,需要认真琢磨的事情。
“嗯,取个什么名字好呢?我叫蝴蝶,要不你就叫……朵朵?”
“不,不可。”
“既然你也喜欢,那就这么定了。”
[不。
[太珍贵了。]
是的,太珍贵了。
一切与花朵草木联系起来的词,都是装点女性的美好词汇。
朵朵,有时甚至会成为皇亲国戚之家的女嗣乳名。
放在自己这个男人,甚至不算人,连好刀都算不上的影卫身上,实在是辱没了这个美好的词汇。
自己只是一个影子,只会杀人的影子。
破破烂烂丢在路边都只会被当成垃圾踹一脚,如何与花朵相衬。
况且,这个名字让他不由自主的想到以前的事情。
那些本应该忘记的,进入暗卫营前的彩色记忆。
他迷迷糊糊地依偎在香香暖暖的怀里,听到温柔的声音轻声询问:“要不就叫朵朵吧?”
那是他未出生的妹妹的乳名。
“不过一般两个字是乳名,还得给你选个姓。鹰铎,乌鹰铎。感觉不错!”
影子没有反驳,他沉默地接受了。
这样不着调的名字,牵连起了他和以往微弱的连线。
十几年过去,妹妹应该长成什么样子了?
明眸皓齿?活泼机敏?还是霸气外露?
可惜,他再也看不到了。
因为,他妹妹已经死了。
他全家都死了。
-
鹰铎不会伪装。
伪装的任务大多交给门客或是专门训练的奸细。
暗卫是不见光的消耗品。
在过去的十几年,他生活在黑暗里,没人能看见的角落。
藏在黑暗里的影子不需要多余的表情,所以鹰铎变得有些面瘫。
他不懂常人的情感。
即使离间是暗卫必学的内容,他也只是强行学会了人情世故,利用人性的阴暗面置人于死地。他对这些做法没有任何感情上的认可。
甚至因为太久不和人打交道,他说话也不太利索。
刀,不需要社交。
遇到不会解决的事情,发黑气或是拿武器。
旁人总会被吓到,然后滚的远远的。
就算是解决了。
眼下的情况逼迫他必须去交流。
这很困难。
扮演丈夫这一个角色,特别是恩爱妻夫的丈夫。
要请安,要做饭,要能够解决心事和麻烦事,让妻主能够专心做自己的事业。
这是他在怡王府观察得到的结论。
他做不好。
他又一次把卖菜的大爷吓到了。
大爷以为自己遇到了新上任的,收保护费的混混头子。
蝴蝶在旁边十分无奈,甚至觉得有些好笑。
明明是正常的买菜的谈话,却紧张得快要拔刀了。
是一只腹部软软,只会用坚硬外壳吓人的刺猬。
她看向鹰铎。
鹰铎半蹲下来仰视她。
她伸手捏了捏鹰铎的脸。
鹰铎沉默地承受着脸上或轻或重的力道,没有反抗,也没有质疑。
那种威胁感变得一吹即散。
蝴蝶懒懒散散地靠在鹰铎身上。
鹰铎的身体下意识地紧绷起来准备反击,却被大脑强行控制住。
甚至为了让自己的妻主靠得更舒服,他有意识放软了身体的部分肌肉。
蝴蝶的后背靠上了弹性十足的肉墙,透过层层包裹的衣服仍能感受到那具身体汹涌澎湃的热量。
勾得她有点心猿意马。
“不好意思啊,大爷。我夫郎以前是山里打猎的,不太懂事,见笑了。”
“蝴蝶?你什么时候成亲了?”
“嘿,大爷,瞧您说的。我不是一直说我有夫郎吗?”
“哦,这就是你说的怕生不爱出门的夫郎?”
大爷手上不停,嘴里嘀咕着还以为是托词,又说隔壁的李大妈还张罗着给苏公子说亲,接着又说笑本以为是娇滴滴的公子哥没想到人长得五大三粗的。
鹰铎身上的黑气更重了。
“确实挺怕生的。”最后买菜大爷一锤定音。
“我夫郎心地好,您以后也别看他好欺负就讹他的钱,我可是会来算账的!”蝴蝶把摊旁鹰铎做贼似放着的碎银子拿走了,换成了几枚铜币。
没来得及拿走钱的大爷追悔莫及。
“行了大爷,他心地好,您也别欺负他。下次还来您这买啊!”
在蝴蝶选菜的时候,鹰铎被大爷打量来打量去,鹰铎瞪他,他也按不住好奇心地继续看,仿佛杂戏队里新养了一只猴子。
他现下一点都不抖了,甚至有胆子吐槽:“小兄弟,你这是恃宠而骄啊,怎么能让妻主来买菜呢?这么好的妻主遇到可不容易,要好好珍惜啊。”
没被打断,他自个就能说个不停:“嘿,别瞪人了,人不是山里的动物,瞪人是会被当成挑衅的。还好你遇到的我,我可是这条街出了名的好说话。”
他絮絮叨叨的,却发现鹰铎从来没有反驳,反而像认真地听他说话。
摊主心中暗道,没想到蝴蝶说他心地善良这句,好像是真的。
可惜了我那颗白花花的银子。
是的,他想着鹰铎放在他摊子上的银子,强忍惧意准备套近乎来着。
鹰铎听了很多,但在他脑子里一直回荡不去的是蝴蝶随口说的那句,我夫郎。
他记住了自己的身份。
一个猎户。
之后的好几天,蝴蝶经常看到门口多出来动物的尸体。
有时候是野兔,有时候野鸡,还有一次,多了一头野猪。
像家里多了一只怕主人饿死,会给家里叼死老鼠的猫。
-
影卫不是人,是一把刀。
这是鹰铎痛苦的根源。
一次暗杀任务的归途,他随手救起了一个小女孩。
女孩也是胆大,根本不怕他,还要笑着给他吃手里的糖葫芦。
他像是被烫伤似的松开手,仓皇地逃走了。
那一天,他找回了自己小时候的记忆,痛不欲生。
从那天起,影二想起了自己是人。
为了曾经守护的誓言,他得自私地活着,活到和她见面的那一刻。
幸运的是,他没有心。
也可能是影卫最开始要服用的“忘忧”,也可能是某一次抗药训练的影响。
他不太能同常人一样感受到喜怒哀乐。
所以,他隐藏得很好,至今没有人发现他恢复了记忆。
不,有一个人。
每一个影首的诞生都意味着前一个影首的头颅被砍下,被新的影首砍下。
鹰铎受到影首不懈余力的教导,他一直作为影首的接班人在培养。
他就是那个被影首期待着,砍下自己头颅的人。
但,那天的影首之争,他败了。
成为了影二。
“以你的实力不应该失败,你本来应该砍下我的脑袋。”鲜血淋漓的天空下,影首说得很笃定。
“是我实力不足。”半死不活的鹰铎释然地笑着。
从那天开始,有什么东西开始悄然改变。
鹰铎发现自己的任务变得越发艰险,可以说是九死一生。
有影卫觉得这是影首对他不求上进的报复。
但鹰铎知道不是。
这些任务,再也没有沾染过无辜者的血。
影首安排的。
-
在蝴蝶身边的日子,和鹰铎想象的很不一样。
他以为的妻夫关系,会像他在府里看到的那样。
无论是大相公还是小相公,都不过是随意摆弄鞭挞的玩具,是妻主发泄自己的情绪的活物。
可是现在。
影子站在街头看着自己手里的糖葫芦,愣了很久。
这种大人给小孩子吃食,他只吃过一次。
“叫你吃你就吃。”
糖葫芦被粗鲁地塞进嘴里,嘴唇被表面的硬糖戳开,磕到牙上。
同样强势的动作和口中酸甜的味道再次唤起了遥远的回忆。
已经模糊的身影和面前的脸重叠起来。
不,他在想什么,这只是一个任务罢了。
可是。
这个任务不是他刀山火海地拼着最后一口气回到自己阴暗潮湿的房间,不是谄媚阿谀地拿自己的身体和血肉去侍奉女人。
他什么都没有做。
相反,他做回了自己。
一把刀永远都不被允许成为的——一个会思考的人。
娶老婆的男人要冠妻姓,所以鹰铎全名是乌鹰铎,小名是朵朵~
(取名困难户取个名字是真的不容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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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古言】刀-第三章 妻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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