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和明天永远不知道哪个先来，江连被压在山石下才真正明白了这句话。回江州的高铁两个小时后出发，三个小时后他就能和秦先生的家人一起过除夕。
但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成为了奢望，岩石顺着山坡不停向下滚，耳边不停有山石碰撞的声音。
眼前除了黑暗，便什么也看不到。棉服被扯破，冰冷的岩石紧紧贴着江连的身体，体温越来越低。江连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冰块，躯干四肢全都冰凉。
手指蹭着用身体撑起的狭窄空隙移动，粗粝的岩石勾烂了秦先生送给他的手套。
江连想把手套摘下来，可手指卡在缝隙里每向前一寸，嵌进肉里岩石就会划烂他一寸皮肉。
不能再往前了，要是再往前，他的整个手就废了。
辛辛苦苦养好一点的冻疮，现在早就变成了一团烂肉。要是不想让自己的尸体烂在这里，就得继续往下，拿到口袋里的手机，报警。
越是这种时候，就越要保持冷静。江连尽量控制着自己的呼吸，慢慢将心率平复下来。
简单地判断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状况，背上像是被砸烂了一样疼的不行，但腹部就没有明显的疼痛，说明他的伤应该是集中在背上。
他不是医生，不能准确判断自己的身体现状，只能尽力往好的方向想，边分散注意力，边安慰自己。
如果伤口都集中在背上的话，那是不是意味着脏器没受到严重的创伤，他活下来的可能性就会更大。
等江连再次把注意力击中到手上的时候，已经摸到了放在口袋里的手机，连续按动五次关机键，直到听见一阵报警声。
接下来就要一直撑着等到救援到来。意识迷离之际，牵住他的不是那些还未完成的事，而是秦成。
他和秦先生已经是朋友了，就算不是那么亲近的朋友，那也算是朋友。他无牵无挂的世界，终于多出了一点牵挂。他和这个世界之间终于有了一丝关联。
除夕夜，万家灯火，星耀璀璨。窗外时不时有烟花闪过，不大的厨房里挤了好多人。
秦成和孙雨知女士外加一个岑琪月，正挤在厨房里对着江连留下来的奶茶做法研究。三个人里只有岑琪月一个下过厨，剩下那两个单纯就是来凑个数。
秦佩递给秦思澈一串葡萄，“诺诺，来沙发上跟妈妈一起看动画片，厨房里琪月哥哥在忙呢。”
秦佩连哄带骗把秦思澈弄了过来。虽然过程有些艰难，但比之前秦思澈理都不理她的时候，简直好了太多。而这一切的改变都应该归功于江连。
按下遥控器开关，秦佩温柔地看向秦思澈，摘下一颗葡萄亲手喂进他嘴巴里，“啊——张开嘴，这个葡萄可好吃了。”
秦思澈圆溜溜的眼睛正一动不动地盯着电视屏幕。
“不着急，电视一会儿就打开了。”秦佩回头瞥了一眼，发现还没打开，不由带上了点怒气，“秦成，这电视怎么打不开啊？”秦思澈眼里的失望都快溢出来了。
茶的香气慢慢的被炒了出来，只是闻了一下，秦成就已经断定肯定没有江连做的好喝。顿时失了兴趣，转身出了厨房。一抬眼看见电视墙上的挂钟，指针已经指到了七点。
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他却一条江连的消息都没收到。
心里浮躁，敷衍地回了秦佩一句，“不知道，你问问小Q。”拿出手机给江连发消息，问他现在到哪了，什么时候回来。
“你这哪有有小Q？”秦成忘记他的小Q在碧江花苑被水泡了，现在估计正在维修呢。
秦成不知理她，秦佩忍不住白了他一眼。看他那样子就不难猜出，秦成正在跟江连聊天。光顾着跟心上人说话，一点也不管亲姐姐的死活。她这个弟弟比起她，也真是不遑多让。
“要我说你也是的，好好的碧江花苑不住，非要搬到这个地方来住。什么都没有，什么也不方便。连小Q一个机器人你都不舍得放。”
再说接下来的话之前，秦佩率先捂住了秦思澈的耳朵，“你坐到这个地步，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是为了什么。也就江连那孩子傻乎乎的，你说什么就信什么。”
虽然江连跟她没有什么关系，但秦佩却莫名生出一种白菜被猪拱的感觉。
“你再这陷下去，可要小心有一天变得跟我一样。”
“江连不是霍沉那个混蛋。”
“我是说你，江连确实不是，但你敢保证你不是吗？”
“……”
岑琪月和孙雨知女士百忙之中抽空嘲笑了秦成一番。秦佩的这一番话直接将欢乐的氛围推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按照以往的经验，秦成就算不顺着他们，也绝对不会挂脸生气。但此时他的表情却格外沉重。
“怎么了？”一向耿直的秦佩也觉出点不对。
“江连好像出事了。”
“什么？”秦佩愣住，厨房里岑琪月和孙雨知女士听见这话也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同时扭头看向秦成。
“他一直没回我消息，连着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是关机。”
“会不会手机没电了？”孙雨知女士的语气虽和平常一样温柔，但却隐隐带上了几分担忧。
“我给他买的高铁票，手机不可能没电。”秦成又给江连打了好几个电话，无一例外全是关机。秦成的表情比刚才还凝重了几分。
“那有没有可能是睡着了？”孙雨知女士轻抚着秦成的肩膀，“你别太担心，小江去的是珠城，又不是别的地方。他对珠城那么熟悉，没那么容易出意外。”
话虽是这么说，但孙雨知女士的表情却一点也不好看。
“我给他买的那趟高铁二十分钟前就已经到了江州北站。二十分钟前他就应该给我打电话让我接他了”
屋里的气氛低沉到了冰点。
“我有几个同事在珠城，我打电话给他们，让他们帮忙找找。”孙雨知女士正准备拿着手机出去打电话，岑琪月突然举着手机冲了上来。
“你们看！这条新闻——珠城市青山区长宁墓园发生山体滑坡，一位青年男子被困其中。”岑琪月的眼神从孙雨知女士脸上划过，最后对上秦成满是担忧的双眸。
“江连去的，是不是这个墓园？”岑琪月看见秦成灰暗眼神的那一刻，几乎就可以认定，江连去的就是这里。但他还是不甘地追问了一句。
“是。”秦成的脸上满是灰败，语气僵硬执着，“新闻后续呢？人救出来没有？”
“不清楚，没有后续。应该是正在救援。”岑琪月的话刚说完，秦成就已经拿着衣服冲到了门口，身上套了一件毛绒大衣，手里拿着车钥匙，作势就要往外冲。
“我去一趟珠城。”江连肯定受伤了，不不能只留下他一个人。“姐，你照顾好妈和秦思澈。我订的餐马上就到，你们先吃饭。”
“哎！等等！”孙雨知女士刚追出去两步，秦成就已经没了人影。“这就走了，他走的这么快，我也要去啊！小江一个人，肯定很害怕。”
黑色迈巴赫在高架上飞奔而过，在这个万家团圆的日子里，路上几乎没有什么车，偶尔有几辆也都是匆匆赶回家吃年夜饭的。只有他一个，从江州到珠城，是因为心上人出了意外。
秦成双手紧握方向盘，恨不得马上就抵达珠城。心中焦急的像是有无数虫子在啃咬，秦成不停地懊悔自己为什么没有陪江连一起，为什么放他一个人去。
心像是背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捏住，不停的从缝隙里渗出鲜血。原本两个小时的路程，硬生生被他压到了一个半小时。这短短的一个班小时，简直是秦成生命中最难熬的一段。
到珠城之后，秦成立即联系了秦氏投资的所有医院，百般波折，终于问出长宁墓园的伤员都被送到了珠城第三医院。
秦成急忙赶到市三院，向护士报了江连的名字。护士一惊，立即把他带到了急诊病房。
“吕医生，三十八床的病人家属来了！”
办公室里，一个有些秃顶面带黑框的中年医生抬头看向秦成，手里拿着江连的诊断报告。
“他现在情况怎么样了？”秦成进门就问。
秦成嘴唇干裂，嗓音嘶哑。棉服大剌剌地敞着，里边是他常穿的真丝睡衣，脚上踩着一双棉拖。吕医生低头扫了一眼，整个脚后跟被冻得通红。
要不是他长得周正，吕层差点都要以为他是不是个常年打架斗殴的小混混。
“病人的伤势我们已经控制住了，好在意外发生的时候背上有较为平整且坚硬的遮挡物，与地面形成了一个夹角，给他的身体留下了生存的空间。
岩石没有直接砸到身体，内脏也没有太严重的损伤。不过由于山石冲击，肩胛骨和肋骨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创伤。”
说了这么一堆，吕医生才陡然想起自己似乎忘问了一件重要的事。面前这个凶神恶煞的小混混和三十八床那个温文尔雅的小伙子是什么关系。
都怪他一时心急，找了这么久都没找到三十八床的家属，才会抓住个人就病急乱投医。
看他那凶狠的眼神，要是这人不是家属而是仇人，那他的罪过可就大了。
“冒昧问一句，你和三十八床的江连是什么关系？”吕医生自己都没发觉自己的声音有些发颤，他从事这么多年，头一次被一个年轻人吓得发颤。
“我跟他是朋……情侣。”
哦情侣啊，不是仇人就好——
“什么！？情侣！”
他要是没记错的话，三十八床的病人应该是个男人吧。
那面前这个……吕层上下打量了一番秦成，这个身高直逼一米九的壮汉，难不成是个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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