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不丁地冒出这么一句，纪乔明显感受到万衍之手上一顿，停了动作。
他后悔了。
此时的房间就像是喜剧表演者抛出烂梗后突然冷掉的场子，连呼吸都显得突兀。
等待，期盼，窘迫，煎熬……
让人窒息的安静终于在第四秒停止。
“纪乔，我不喜欢男生，也不喜欢你。”
纪乔坐在那儿，没有反应。
他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甚至不知道对哪句话做出反应。拒绝格式这么规整的一句话，甚至没留个接话的口儿。
他觉得自己应该表现伤心，因为有些话还没说就被拒绝；也可以是恼羞成怒，隐秘的心思被扒开来，**裸地展示、扼杀；最后觉得还是死心最贴切，对方拒绝得那么决绝彻底，怕是对他避之不及，还能妄想有什么下文呢………其实嘴硬不认也行，可以保护自己破碎的自尊心。
万衍之感受着纪乔的沉默，指甲在指腹上用力掐嵌。
纪乔终于开口，低着头，看不清神色，“你今天晚上叫我过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算不上坦荡的心思自然经不起质问。
万衍之微微张口，但最终还是抿上嘴唇，没有回答。
沉默撺掇着情绪。
委屈潮汐般泛滥，蚕食仅剩的防线，纪乔终于难以忍受，忿忿道：“你要拒绝我直说就行，用得着把我叫过来，搞这一出吗？”
口吻哀怨，还有些颤抖。
万衍之没有看他，只是侧身隔出一段距离，“你该回去了。”
真好，人家直接下逐客令了。
纪乔起身就走，算他活该。
刺耳的关门声传来，万衍之整个人泄力地靠在沙发上，手掩着脸，深深呼出一口气。
过了许久，他还是坐在那儿，看着放在桌上暗处的盒子发呆。
手机响起睡眠提示，这才回过神来，正准备起身，却又突然停下动作，随手拿了东西把盒子掩上，才转身离开。
纪乔做不到这么“平静”。
他一回房就直奔床铺，直着身子扑上去，抱着被子就是一阵蹂躏，最后闷在混乱不堪的床上生气。
明明是万衍之让他过去的，明明是万衍之在做一些有点没的，怎么最后他还被赶出来了！
越想越难受，越想越气愤！
正专注地发泄情绪，敲门声突然响起，纪乔在床上一惊。
这个点儿，谁会过来……不会是万衍之吧？
纪乔这个念头一起，便压制着开门的本能，带着点儿自以为的不情愿，慢悠悠地往外挪动。
要真是他……
还没来得及多想，一阵更急促的声音便袭来，纪乔稍加快了速度。
好不容易走到门口，还特意摆出一副不乐意的样子准备给来人看。
开门，“就算你……”
话说了一半咽了回去，来的人是纪桐。
他突然觉得自己的自作多情很丢脸。
还没先发声遮掩自己的窘况，纪桐的数落便砸了下来，“你怎么开个门这么磨叽，发信息也不回。”边说边往屋里进。
纪乔关上门，也是没好气的回，“那你就没想过我睡了，还一直敲。”
“你那朋友圈步数还往上加呢，怎么着，梦游了？”纪桐瞥了他一眼继续道：“再说了，平常这个点儿你睡得着嘛。”
纪乔无言，见她翻翻找找，终于想起来问来意，“你过来干嘛？”
“充电器落你屋了，见过没？”
纪乔想了一下，给纪桐指了个位置，“好像在那儿，你去找吧。”
又重新坐回床上，他看着纪桐翻找的背影，一次次欲言又止。
纪桐找到东西正准备离开，刚好跟纪乔对上视线，看见他那个难看的皱巴表情，直接坐下，“你有话就说。”
要不说，还得是纪桐了解他。
她往旁边这么一坐，熟悉的感觉就来了。
他俩从小一块儿长大，虽然免不了斗嘴干架，但每次一有事儿，彼此总是能精准察觉对方的异样。多少个日日夜夜他们相互陪伴，互诉心肠，现在想想还是觉得温馨感人。
但是，这次跟之前也不一样啊。
纪乔一再犹豫，最后还是决定嘴硬，“没，我没什么想说的。”
这个显而易见的隐瞒反而激发了纪桐的好奇，“不对，你肯定有事儿！”
“没有！”纪乔迅速反驳。
“那你心虚什么！”纪桐逮到了证据一般，眼睛放光。
转而又语气放缓，“哎呀，咱俩什么关系，你还信不过我吗？我肯定是守口如瓶，谁都不说！而且说不定还能给你提供一些建设性意见呢，跟我聊聊呗。”
可谓是循循善诱，步步紧逼。
纪乔负隅顽抗，“我都说了没有，你、你回去睡觉吧！”边说边起身把人往外拉。
“哎，行行行。”纪桐终于妥协。
不过临走前还是幸灾乐祸地留下一句：“你今晚千万不要睡不着哦。”
……还真让她说对了。
一个小时后，纪乔依旧躺在床上辗转难眠。
他瞪着两只疲惫不堪又饱含怨气的眼珠子，忿忿不平地想，那个无情的人，现在肯定睡的很香。
确实很香，不过是在助眠药的作用下。
但纪乔也是低估了自己的入睡能力，没多久，就呼呼地找周公去了。
隔天一大早，纪桐就看见纪乔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一路上也是出奇的沉默。
不过她也不打算问纪乔了，一会儿到了片场说不定就能找到答案。
一到场地，他们就看到不远处围成一团的人，万衍之正在调整服饰。工作人员在他身上比比划划，像在装饰一个精致的玩偶。
纪乔也被叫过去，准备拍摄工作。纪桐跟着到一旁，在不碍事的地方休息。
没多久，开拍。
纪桐看见宋小雯从人群中撤出来，正朝这边走，便连连摆手，招呼她坐下。
两家艺人平时关系和睦，他们几个也处的不错。
见就她一个，纪桐随口问道，“今天就你在嘛，沈皓没来？”
“他拿东西去了，一会儿过来。”宋小雯回着话，还给她递了几包小零食。
“啊，谢谢！”纪桐接过东西道谢，两人关注着拍摄进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不过纪桐今天尤为用心，也可以说是别有用心。她细细地观察着两人的一举一动，恨不得录制影像，逐帧分析。
两人被人瞧着，也瞧着别人。
只不过一个外放，一个含蓄。
纪乔故作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又一眼，他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万衍之有个黑称叫“营业机器”了，真是人如其称，机械得吓人。
跟设定了社交程序一样，语气状态一点儿没变不说，甚至那张脸上的微笑幅度都跟先前一模一样。要不是万衍之直呼他全名，他都要怀疑昨天晚上的事儿是不是自己的臆想。
一想到这儿，他就不爽。
叫什么“纪乔”啊，他们在一起拍戏这么久，只有刚开始不熟的时候，万衍之这么叫他。
不对，昨天晚上也这么叫……一回忆更烦了。
纪乔一张撇着嘴的臭脸就这么明晃晃地摆出来，简直要怼进万衍之的眼睛里。
他就是一个恨不得用脸把情绪加红描粗的人，还自信地以为自己喜怒不形于色。
之前万衍之还觉得可爱，现在只觉得头疼。
因为他无法忽视。
两人相处这么长的时间里，他第一次见纪乔这幅表情。生气写在脸上，就是路过的蚂蚁都想哄两嘴的程度，更别提作为罪魁祸首的他，愧疚到动摇。
他昨晚只是想把纪乔荒谬的念头摁灭，却不曾想话说的太过直白，让人难受。
这充斥着虚假平和的气氛让万衍之煎熬，硬撑着扯出平日里的表情，维持正常沟通。甚至要依靠拍摄的时间短暂忘却烦恼，获取喘息机会。
几场下来，万衍之口干舌燥，便示意小雯拿水过来。不料一转身，就和纪乔来了个对视。
纪乔也被这突然的眼神接触吓到，强装镇定，故作自然地把视线从万衍之身上掠过，看向坐在后面的纪桐，有样学样地示意她送水过来。
纪桐可是把刚刚那一幕看得完完整整、清清楚楚。
瞧见纪乔那个为掩饰而被迫表演、僵硬的很还硬装随意的傻样儿，她就差点没憋住笑出声来。
虽说男生时常是幼稚好笑，但这么具象化的她还是第一次见。
稍微调整表情，她和小雯一起拿水过去。
纪桐这个第三方视角都看得一清二楚的，更何况当事人。
万衍之在良心不安和疑惑不解间反复横跳。纪乔那个变幻莫测的反应，一会儿生气一会儿犯傻的，他看得是一个头两个大。
倒不如直接瞪他一眼来的简单明了，也好对症下药。
正想着，小雯过来把水递给他。喝水好啊，吞咽的动作有利于情绪疏解。
纪乔在一旁，也是大口喝着。
休息完，李磊便开始给他们讲下一场戏，两人都专心工作，也省得胡思乱想。
稍微闲点儿的人可就有空动脑筋了。
纪桐好一番犹豫，终于还是没忍住，看着宋小雯和沈皓，开口道，“你们有没有觉得……最近他俩有点不太对劲儿。”紧接着又补充道，“尤其是今天！”
两人听到这话，表情是各有各的精彩。
自动忽略掉沈皓那个钢铁直男的问号脸，纪桐一下就捕捉到宋小雯瞬间瞪大的双眼，震惊里夹带着找到同类的欣喜。
两人眼神一对，妥了。
接着，她们开始了特工对接般的友好交流。
首先交换信息对齐颗粒度，然后分析推理、抽丝剥茧，最后小心求证、大胆假设。得出了一个不求事实正确，但求让人兴奋的结论。
整个过程可以说是惊险刺激、酣畅淋漓，只留沈皓一人独自凌乱……
说的是中文呐，怎么就是听不懂呢？
他的表情一会儿变成“囧”字，一会儿变成“答”字，嘴都风干了才意识到一直没合上。
信息量太大、也太杂，他实在是接受困难，终于幽幽开口，“那个……你们是认真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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