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中,艳阳天。
江城机场的冷气似乎出了故障,乘客们边擦汗边怨声载道。今年的天气太过反常,都已经过了重阳了,依旧热得让人心烦。
“你到了?这么快?我马上出来了!”穿着粉色绸缎衬衫的女孩风风火火地推着行李箱往外冲,汗顺着额头掉进领口也不在意。
“小姑娘,这个口不通。”有路过的乘客提醒。
祝多情一只手拿着手机,另一边拖着行李,茫然地看了眼近在咫尺的出口,“哦哦,谢谢您,我换个……”
她说着话,眼睛笑着看人,脚下就没了方向,一个转身就撞到了人。
“对不起……”女孩礼貌的语气骤然转变,“多云!你怎么过来了?”
她仰着头,杏眼圆润,熟稔又嚣张地扑过去,将两条细白的胳膊挂在那人的脖子上。
来人身形颀长,被她扑得后撤一步,又稳稳接住。
乘客见状笑着摇摇头走远了。
林霁平静地将她的胳膊拿下来,接过行李,“听见了。”
祝多晴啊了一声,才看见手机还没挂断,显示通话中。
她挂了电话,撇嘴道:“撒什么谎,人家刚说完你就来了。”
“算了,大小姐我心情好,不追究你了。”祝多晴笑得眼睛弯弯,她瞳色很深,几乎看不见瞳孔,眼皮又薄,一双眼睛看得人心颤。
只可惜对面的男人不懂,拉着她的手腕,大步往前走,“前两小时停车免费。”
祝多晴:“我就值两小时免费?”
车里冷气未散,杯座里摆着两瓶矿泉水,冷凝水顺着玻璃滴落,祝多晴一口气灌了大半瓶才缓过气。
“剧烈运动后不能喝冰水。”林霁接过她喝剩的水瓶,盖上盖子放回杯座。
祝多晴瞪了他一眼:“怪谁?”
林霁不答,车子发动,卡在两小时的边缘出了机场。
“多云,我回来你不高兴吗?”祝多晴饶有兴致地打量他,“阿姨听说我要回来,都要哭了,你呢,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她去美国读研后留下工作,早上却突然来电话,说已经在厦门转机了。陈招兰也问不出原因,她公司忙,只好拜托林霁去接。
“你想要什么反应?”林霁反问。
“痛哭流涕?喜极而泣?”
“一悲一喜,我又不是精神分裂。”
祝多晴长叹一口气,看着林霁的侧脸,无奈地想,好好一个帅哥,偏偏长了张嘴。
嘴也挺好看的,上唇薄但唇珠饱满,唇角微翘,明明笑起来会很漂亮,可祝多晴就没怎么见他笑过。
总是这样,浪费一张好脸。
剑眉星目,眉骨高,眼窝深,偏偏卧蚕圆润,不笑的时候眉眼凌厉,笑起来眼角轻扬,又显得少年气十足。
“说真的,你要是能对我多笑两下,我就不走了。”祝多晴开玩笑道,
红灯已经变绿,他们的车在第一位,起步晚了就被后面此起彼伏的喇叭声淹没。
林霁没回答。
祝多晴以为他没听见,习以为常地低头看手机。
直到车子开进车库,才听见林霁轻声道:“不要乱开玩笑。”
“什么?”祝多晴没明白。
“没什么,上去吧,她们做好饭了。”
祝多晴欢欢喜喜道:“好耶,我可太想阿姨的招牌菜了,糖醋排骨!松鼠鳜鱼!我先上去嗷!”
林霁看着她三步并作两步冲进老洋房的院子,粉色背影一眨眼就消失了。
他眼睫轻颤,觉得心脏有点难受。
林霁走到车尾,后备箱门抬高,明黄色的行李箱挂着张牙舞爪的“别碰我”行李牌,是祝多晴走的时候,他陪着去买的。
“林霁!发什么呆!就等你了!”厨房的窗户被推开,祝多晴的声音穿透力很强,林霁抬手,按下了后备箱门。
行李箱不重,祝多晴没带太多的行李。
林霁心想,她很快就会离开。
厨房门开着,祝多晴拿着一碗洗好的蓝莓,边吃边往外看,见林霁出来,立刻回头对里头道:“多云回来啦!”
多云回来啦!
就像从小到大无数次,她霸道地站在他家里,理所当然地像主人一样招呼他。
林霁觉得不止心口疼,眼睛也有点疼,似乎浑身上下都被祝多晴吵到了。
“真好,多晴回来一下就热闹了。”向书缘说着又红了眼睛,“要是我家林霁能像多晴一样就好了。”
祝多晴搂着她,“哎呀,向阿姨,你就是太想我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吗?你让林霁有空带你美国找我玩嘛。”
她将脑袋埋在向书缘的脖颈边,亲昵地撒着娇,被陈招兰敲了脑袋。
“别闹你向阿姨,她哪里吃得消坐那么长时间飞机,更何况人家林霁也没空。”陈招兰接过林霁手里的行李箱,“小霁,谢谢你啊,临时叫你去机场,真是不好意思。”
“不用谢。”林霁在家向来沉默寡言,陈招兰和向书缘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只有祝多晴端着碗,背过身皱了皱眉,去了厨房间。
林霁看着她的背影,没过去。
“老林,吃饭了。”向书缘去书房叫林世佑,出来的时候仍是一个人。
陈招兰了然,拍了拍向书缘的肩膀,“别管他,我们自己吃。”
向书缘眉宇间笼着一层阴雨,气氛一下沉闷起来。
祝多晴从厨房出来,端来了一大盆剥好的柚子,文旦柚皮薄肉厚,颗颗饱满,垒在玻璃碗里,很是漂亮。
“向阿姨,还是你对我好!”
向书缘愣了下,看了眼沉默的林霁,又看了眼那盆柚子,在心里叹气:“知道你喜欢吃,特意买的。”
陈招兰骂她:“吃饭了还去捧着个柚子吃,一会儿又叫撑!”
“妈,你都不知道美国的水果有多难吃,那草莓脆得跟苹果一样,我都瘦了。”祝多晴抱着她的手臂撒娇,“你说好过去陪我的,我都没怪你不守信用。”
陈招兰推开她毛茸茸的脑袋:“别怪我,要怪就怪你自己总说忙,小霁不是去看你了吗?”
“骗子。”祝多晴撇嘴小声道。
“什么?”陈招兰没听清楚。
祝多晴笑了笑,“吃饭吧,妈。”
林霁坐在她左侧,剥了一只虾后习惯性地想放到祝多晴碟子里,手顿在半空,被祝多晴接过去了。
他收回手,接着剥下一个。
祝多晴弯着眼睛,一如既往地活跃气氛,她是个安静不下来的人,陈招兰总说吃饭都堵不住她的嘴,以前这种时候,林霁的虾已经喂过来了。
也确实堵不住。
饭吃到一半,向书缘又去加菜,今天特意让保姆休息,都是她亲自动手做的菜。
二楼传来声音,林世佑慢吞吞从楼梯上走下来,脸色苍白,身形消瘦,比祝多晴离开前状态还要糟糕。
她刚要开口喊人,就被身旁的林霁按住了。他握着祝多晴的手腕,力道不轻,祝多晴有些吃痛。
“爸。”林霁平淡地开口问,“怎么了?”
林世佑额角青筋直跳,忍着怒意道:“你什么意思?什么叫怎么了?不是你们喊我出来吃饭吗?”
“妈去喊过了,我们以为你不吃。”林霁说。
林世佑一屁股坐下来,眼神森然地看着林霁,“你就这么对你老子说话?真是没家教。”
祝多晴忍不住了,她想站起来掀桌子,左手腕仍然被林霁死死按着。
林霁:“嗯,我没家教,你还有别的事吗?”
林世佑随手扫落一只瓷碗,掉在地上碎得清脆,向书缘端着一盘新炒的菜从厨房里匆匆忙忙出来,一见到林世佑的样子,就不由自主地顿住了脚步。
“向书缘,你教出来的好儿子,老子迟早被你们气死,你们就是想气死我,抢我的财产,就是想气死我!”林世佑发完脾气,甩手回房间了。
向书缘脸色难堪,过去想把碎瓷片捡起来,林霁已经起身拿来了扫帚。
他一声不吭地收拾好,给向书缘拿来了药,“先吃药。”
向书缘眼眶通红,几乎要落泪。祝多晴看得难受,别过了脸。
这顿饭吃得谁也高兴不起来,临走的时候,向书缘让祝多晴把柚子打包回去吃,还一把拽住坐在沙发上的林霁,将人拖起来送祝多晴回家。
明明就在隔壁,也不知道有什么好送的。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气死我了!凭什么?!他凭什么?”祝多晴站在院子里的小道上,跺着脚大喊,叉着腰骂林世佑,“他为什么总是这样?我以为我已经习惯了,可恶啊!!!”
骂完林世佑又骂林霁。
“你是没长嘴吗?你拦着我干什么?我又不是没骂过他?他疯了?有病就去看啊,在家里耍什么威风?!疯子,他是疯子,你也是疯子!”
“林霁,你听没听见我说话?你总是这样,你为什么不说话?”祝多晴很抓狂,看着面前垂眸不语的林霁有种说不上来的气。
等她累了,站在那儿喘着气,自己给自己顺心口,林霁才轻声开口问:“你还好吗?”
“不好!很不好!我很生气!”祝多晴以为他问的是现在。
林霁张了张嘴,不知道怎么再说,他想问的是:你在美国好吗?
听陈招兰说,她不习惯那边的饮食,吃不好,也不喜欢那个外国室友,两人作息对不上,睡不好,她的工作很忙,熬夜熬得很频繁。
她瘦了很多。
所以,如果过得不好,为什么突然决定要出国?为什么不要他陪?为什么这三年都没回来过?
为什么……不想他?
明明大家都以为,他们会奔往同一个未来,怎么突然就走上了岔路口。
林霁也问过,祝多晴只是笑着说她收到了梦校的offer,说她已经考虑好了。
那他呢?林霁问不出口了。
沉默过后,他觉得自己无可救药,只说得出一句,“嗯,我知道了。”
而现在,祝多晴伸出左手手腕。
白皙的皮肤上有一圈明显的红痕,是被勒久之后充血的痕迹。
像一圈红色的手铐。
“林霁,我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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