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夏行驶在高速上,头顶的天空黑蒙一片,盘旋着一大朵黑云,就是不下雨。
亦如章夏的胸口,聚着一团悲恸,横亘在气管中,化不开,放不下。
借着高速的疾风,两个小时后,章夏抵达江城。胸口的那块悲恸被风吹得愈加坚硬,卡得气道隐隐作痛。
她恨顾林威为什么不等她把他送回家再走,也恨自己为什么心存侥幸,不在前一晚送他去医院。
章夏永远接受不了顾林威靠着她的肩膀就离开了,那么悄无声息,那么脆弱无力。
痛苦难过混着恐惧悔恨从心底生出,章夏一时间消化不了这些复杂的情绪。
回到家里,她就冲进卧室,对妈妈夏芝敏的惊讶视而不见,对老章的唠叨充耳不闻。
把门一关,仰在床上,没有眼泪,没有声音,却仍天旋地转。所有的情绪都被她死死地憋在心里。
夏妈妈轻轻推开门,转弯抹角地打探情况,软磨硬泡,却只换来章夏的一句:“别理我。”
“你要是这个样子,就别回家给我看。要是回家了,就别嫌我烦!”夏妈妈不死心,继续喋喋不休。
章夏堵住双耳,却开不了口解释任何。
夏芝敏站在卧室门口徘徊踱步,灵机一动,便给靳峰打去电话。
她一边和靳峰客套,一边瞄着章夏的反应说:“靳峰啊,你俩闹别扭啦?”
“阿姨,怎么了?”靳峰有些诧异。
“小夏突然跑回来了,躲在卧室里不说话,你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靳峰眉头一皱,不敢相信地反问:“章夏回江城了?”
毕竟这一天两人一直发着微信,章夏并没有提及要回江城的事。
夏妈妈看靳峰一无所知更加意外,声音微颤,满心担忧地说:“一声招呼没打,就突然回来了。”
靳峰叹口气:“嗯…阿姨,小夏的好朋友今天突然去世了,她应该特别难过…”
夏芝敏一听,眼睛瞪得很大,大声反问:“啊?去世了?”
章夏直接跳下床把妈妈推出去,反锁房门。她听不得这些字眼。
夏芝敏听完靳峰的描述,有些揪心,敲敲门冲章夏喊:“靳峰说晚上过来,晚上咱们一起吃个饭。”
章夏哪里有心情吃饭,别说吃饭,说话都难。
“你要过来?”章夏的声音清冷,声带的震动连带着胸腔一起疼痛,这种疼仿佛能够顺着无线电传到靳峰的心里。
靳峰也跟着章夏疼了起来,温柔说道:“嗯,我想晚上过去陪你。”
章夏的声音越来越小,像是一种恳求:“让我一个人呆两天好不好?我不想见到和他有关的任何东西,也包括你。”
靳峰愣住一下,不敢逆着章夏的意愿,却掩不住失落:“哦,那…好吧。”
“你能帮我个忙吗?”她又说。
靳峰没听问题就利落答应:“能。”
“帮我把家里和他有关的东西都拿走,那些唱片、玩具、整理箱…我不想看到。能不能先拿你家放起来。”
“好。”靳峰担忧地又问:“你还好吗?你知不知道我很担心你。”
“我没事。”她说。
章夏:“跟他有关的消息也不用告诉我了,我也不想知道。”
“最后一眼也不回来看看吗?”
“不看。”
章夏选择逃避,仿佛不去面对就不必告别,那些遗憾后悔难过就不会找上门。
“那你要答应我一件事。”靳峰说。
“嗯?”
靳峰放慢语速,声音轻柔飘至:“替我照顾好你自己。我在海城等你回来。”
“好。”
章夏答应得有气无力,靳峰心里却失落得百转千回:她到底在最难过的时候推开他,她到底不够信任他。
过一会儿,夏芝敏又哐哐敲门,喊着:“靳峰又不来了?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任性啊!”
章夏带上降噪耳机,连接上音乐。
可是当那首《perfect》从耳机里传出时,章夏还是慌不择乱地切到下一首歌,顾林威的脸又再次浮现。
那天她第一次听到顾林威唱这首歌,酒吧的灯光打在他的侧脸,反射出他的忧郁、深情,恍若隔世。
章夏捧着手机,把和顾林威有关的歌曲、信息、照片、电话…统统删掉。
心底的那片恐惧就变得轻了些。
没错,悲伤的极致是恐惧。
列车里的光线总会忽明忽暗地闪在脑海,顾林威靠在肩上的触感,呼吸声以及手指缠绕的力道清晰深刻。
她不知道那一个多小时里,顾林威是在哪一刻离开的。那具没有呼吸的身体到底靠在自己身上有多久。
原来死亡是这样平静悄然。
老章加了两道章夏最爱吃的菜,也没有把她从卧室叫出来。靳峰的电话也被她再次挂断。
一个只想逃避恐惧的人,却陷在恐惧的回忆里,往复循环。
傍晚,章夏梦到了顾林威靠在自己的肩上,突然抬起头告诉自己:“我没死。”惊醒中,又被吓出一身冷汗。
她听着音乐,又陷入回忆,手指紧握床单,哭得泣不成声。
把音乐暂停,大脑放空,干巴巴地望着天花板,告诉自己睡一觉就好了。
可是一旦入睡又陷入同样的梦境。
这一晚,章夏在漆黑的卧室里,不断惊醒,不断哭泣,不断发呆…
靳峰喊来一些朋友,参与筹备着顾林威的告别仪式,忙碌到很晚方才回到章夏公寓。
公寓没人,空空荡荡地没有生机,和他的内心一样,疲惫空旷。
那个风度翩翩的少年突然就走了,那个刚刚抓住的人又把他推开了,而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
靳峰不停地叹气,每一声都毫无意识,他睡不着,倒是耐心地收拾起唱片。
想到往日的顾林威,在酒吧在KTV在朋友的婚礼上唱歌的身影。想到几年前,他和堂妹整蛊他的场景。回忆戛然而止在章夏那声尖叫之后。
那一刻应该是章夏发现顾林威离开的时刻吧,多么令人无助啊。
夏妈妈告诉靳峰章夏把自己关在屋里不吃不喝,靳峰左思右想,也找不到开解章夏的办法。
于是一边收拾唱片,一边叹气。如此往复。抬头一看时间,快十二点了,迟疑一下,还是给吴琳慧打去电话。
吴琳慧在睡梦中接起靳峰的电话,就被他那清冽的声音冰得清醒。
靳峰:“这两天让章夏回来上班。”
一向善于解读上级心思的吴琳慧皱着眉说:“今天下午不是您帮她请的假吗?”
靳峰:“是,但她状态不好,我想让她上班换换心情。”
“哦…”吴琳慧的大脑不得不高速运转,没有过多询问,当即把握机会,故作犹豫道:“可以是可以…但是…”
“说条件。”靳峰倒是利落。
吴琳慧清清嗓子,委婉表达:“直播间的实权不在我手上,可不可以指点一下迷津?”
靳峰丝毫没犹豫:“我帮你想办法。”
吴琳慧直接从床上跳起来,像对天发誓一天表着忠心:“靳总,您放心,明天我就让章夏回来上班。”
靳峰的情绪高涨不起来,声音依旧低沉:“明天够呛,她在江城,你先联系她,陪她说说话。”
“您放心,我明天就去江城!”
靳峰不敢贸然刺激章夏,便找了帮手,一个不认识顾林威,又能让章夏信服的人也就吴琳慧一个。
然后他又继续收拾房间,装满整辆车,拉回家,藏到储藏室后,已经半夜两点多。
第二天一早还要去殡葬中心张罗后事,也算帮助章夏照顾他最后一程。
章夏低估了自己,以为睡一觉就好了,但折腾一夜,泪干了,情绪掏空了,整个人更蔫了。
被顾林威握紧的那只手抖了整整一夜,每次梦中惊醒都冒了一身虚汗。
醒来后,那只手连着顾林威靠着的只肩膀一直麻麻的,让章夏总是恍惚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压着它们。
突然铃声响了,她看着手机闪着林欣。
林欣上来就道歉:“章夏,对不起!”
“怎么了?”章夏吐出这几个字才意识到嗓子肿得很痛,嘴里尽是唇边裂开的血腥味道。
林欣放低姿态,轻声细语:“研究所裁员,本来我不在名单的。但是今早主任就找我谈话了,让我选择去外地还是被裁。”
“可是…”章夏觉得这些事情跟自己没什么关系。
林欣打断她,急着说:“我让我师父打听了,是靳总找的主任。咱们个人恩怨别上升到工作好不好?你帮我想想办法。”
“靳峰没跟我说。”章夏不认为靳峰会公报私仇。
林欣哽咽着,声泪俱下地恳求着她:“我不该觊觎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靳总和我不是一路人,他看上谁,不是我可以争取的…求你…”
“好,我替你说情。”林欣连声道谢,章夏又说:“但是我不能保证他会听我的。”
“他那么在乎你,一定会听你的。”
挂断林欣电话,看到吴琳慧发来消息:【快来上班,忙疯了!】
章夏回复:【姐,我在江城家里。再请一天假。】
吴琳慧:【巧了,我今天去江城出差,下午你请客!】
章夏:【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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