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电筒的光打在季忱的脸上,却并不刺眼。
“我说了,任何地方,只要我想去就可以去。”简郁眠的声音传到他耳朵里,让他的记忆有一瞬间的错乱。
简郁眠什么时候说过这句话,季忱怎么不记得。
“需要我帮忙吗?”
“帮什么忙?”
“救你出来。”
空气沉滞下来,季忱觉得他们之间的氛围真是有种怪异的和谐。简郁眠不再说什么,季忱也没等到他救自己出来,因为他消失了,同时带走了那束光。
于是场景再次变换。梦就是这样的,做梦的人就像是有瞬移功能,能在各个地点来回穿梭。
这次,季忱站在了图书馆的天台上。这里真高啊,一眼望下去看什么都渺小。简郁眠不见了,季忱四处张望着,只感觉自己像是置身于云雾之中。他往下看,却意料之外地不觉得害怕。
可这是为什么呢?他不是恐高吗?
季忱茫然地抬起头,他突然很想照镜子,看看镜子里的那个人还是不是自己。然而当一面铜镜真的突然在他面前出现的时候,他又萌生出退缩的想法。
“季忱,你什么毛病?”季忱甩了甩脑袋暗骂自己的胆怯,拾起掉在地上的铜镜,慢慢地露出他的脸。
季忱惊悚地看见,镜中人的脸上没有五官,而是一层涌动的黑雾,如同一个深渊,一个游行在宇宙中的黑洞。
镜子里的人早已不是自己。
另外一个我,还是我吗?
季忱脑海中那根理智的弦猛然崩断,镜子被扔在地上摔个粉碎,他纵身从天台一跃而下,不知是否会与那面铜镜落得一个下场。
下一次,他会恐高。
……
“不是,大哥,你这也太虎了……”季忱亲身经历和目睹了自己在梦里的所作所为,瞠目结舌地说:“重来一次还要跟着你再跳个楼,你有病还是我有病?”
如果说梦里的季忱是自己主动跳下去的,那「梦境重现」里的季忱就是被一种来源于自身的不可抗力拽下去的,这可吓了他半死。
“你不恐高我恐,我恐啊!”
季忱心有余悸,瞥了一眼站在一边的简郁眠,顿时一肚子无名火。这人亲眼看着自己跳下去也不拦着,虽然这是在梦里,简郁眠简直是无辜躺枪,但总之他的表现就是让季忱很不爽。
“为什么这副表情?”
简郁眠突然问他,季忱人都傻了。按理来说他现在是在重现梦境,原来梦里的自己已经跳下去了,现在的自己是以上帝视角来观战的外来者,简郁眠怎么可能会看见他?
不对,在没有镜子的情况下,季忱看不见自己的脸。现在不是上帝视角,是自己的第一视角。
季忱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明白过来:是梦的情节又切换了,他再次从旁观者变成了经历者。
但场景没有变,他现在还在天台。季忱揉了揉眉心,心里想着这是又要发生什么剧情?就随口回道:“没什么,怎么了?”
简郁眠没有多纠结,开口说:“我其实应该谢谢你。”
季忱顿了顿,他没办法把这句话跟刚刚所发生的任何事情联系起来,于是只好试探着说:“哦,不用谢。多大点事儿,对吧?”
简郁眠眯了眯眼睛,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季忱感觉再这么对视下去简郁眠都要把自己看穿了,于是欲盖弥彰地挪开了目光。
“我谢谢你刚刚给了我一个肘击。”简郁眠面无表情地抱着手臂,他指了指自己的肋骨:“就在这。”
“什……什么?”
肘击?季忱感觉自己的表情都凝固了,这情节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谁能接得住?就算是在梦里他也是会尴尬的。
“季忱,你有点奇怪。”简郁眠叹了口气,一把伸手拉住了在悄悄后退的季忱:“我看起来很可怕吗?你躲什么?想掉下去?”
“不想。”季忱咳嗽一声,立马往前走了几步。
简郁眠定定地看着季忱,他的眼神里掺杂了太多复杂的情绪,混合在一起却又重回淡泊与宁静。他似乎看遍了世态炎凉,又似乎是刚来到人间的新生之子。
“站在这个地方,你害怕吗?”简郁眠一步步朝季忱走过来。
如同危险的美杜莎,如同含毒的郁金香。季忱从始至终看不透这双眼睛,就像人无法解读一条深不见底的时空隧道里面到底蕴藏了什么一样。
“怕什么?这个地方有栏杆,我又不会掉下去。”
季忱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于是此刻所有的惧怕都褪去,即使他现在站立在高处。目光交错间,两人的距离逐渐缩短,季忱意识到他们现在几乎已经是鼻尖对着鼻尖,于是慢慢地往后撤,然而身后应该是冰凉的铁栏杆,他退无可退。
“有栏杆?你不如回头看看。”
季忱回头,自己身后哪里还有什么铁栏杆,分明就是万丈深渊。
季忱从未在天台看到栏杆,潜意识里却告诉他这里应该有做防护措施,这仅仅是他认为的。他毫无防备地被这深渊所吸引,禁不住腿一软,身体直直地往后倒去。
该醒来了吧,该结束了。
掉下去的一瞬间,季忱的内心被涌上来的恐惧填满,但同时也有一种庆幸,大概这就是梦的结局。
但有一只有力的手如闪电般地拽住了他的手腕,这只手也切断了季忱与现实的连接,重新将他拉回这个光怪陆离的梦里。他整个人被吊在半空中,上不去也下不来。
季忱猛地抬起头,简郁眠正居高临下地俯视他。简郁眠的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不悲不喜,但却让人明白他不是冰冷的机器,不是死板的程序。即使在季忱的梦里,他也是最真实的存在。
“小心失足。”简郁眠的声音很轻,好像真的是在提醒。
“别吊着我。”
季忱望着他的眼睛,此刻自己没有失重的不适感,就像是飘浮在了空中,但他却能清晰地感受到简郁眠在紧紧地拉着自己。
就好像简郁眠如果不这样做,季忱真的会坠下楼。
“想让我来救你吗?”简郁眠低声询问他。
他是一支低温蜡烛,每一个眼神都像是缓缓流下的湿热蜡油,蔓延过的地方足够燃起一片冷焰。那只抓住季忱的手,是季忱最后的救命稻草,尽管,他不会死。
季忱却直视着他说:“放手吧,让我掉下去。”
“我不会放手的。”
简郁眠似乎话里有话,他忽然松开了五指,季忱以为自己要掉下去,却发现简郁眠的手掌和自己的手腕粘在了一起,像是使用了某种强力胶水。
“你看,现在我们俩…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简郁眠总是用这副波澜不惊的表情,说出最震撼人心的话。
“你不怕我把你一起拖下去?”
“去哪里?地狱还是天堂?”简郁眠的唇角勾了勾,好像有些调侃的意味:“去吧,你去哪我就去哪。”
“我去死你也跟着吗?”季忱突然有些没来由地恼火,恶狠狠地说。
“你不能死。”
简郁眠皱了皱眉,随即把季忱拉上来。他将右手举过头顶,因为两个人的手粘在一起,季忱只好顺着他的动作也高高举起左手。
“这种事情还是交给别人做比较好。比如说……”简郁眠忽然前进一步,微微低下头在他耳边说道:“交给我。”
低哑的气息喷洒在耳廓,季忱的身体毫无防备地跟简郁眠贴在了一起,亲密无间,像是一个没有桎梏成分的拥抱。简郁眠的身体语言告诉季忱,他随时可以躲开,可他的手却又被简郁眠高举起来避无可避。
太暧昧了,但同时简郁眠的话又让人心生胆寒。他的呼吸一窒,面上热意暗涌,甚至腾不出多余的脑细胞来思考简郁眠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想代替自己去死吗?
季忱感觉这个梦已经越来越脱离他的控制。明明自己才是梦境的主人,但简郁眠却像是那只站在螳螂身后的黄雀,他蔑视了一切规则与既定的剧情。
“把我的命交给你?”季忱稳了稳心神,破罐子破摔一般也同样侧头,在简郁眠的耳边有些恶劣地吹了吹气:“你配得上吗?”
这不是严厉的质问与羞辱,季忱的声音染上一丝欲拒还迎的媚意,如同幽灵。
“万一丢了,被人偷了,或者总之就是没有保管好……我要怎么惩罚你?”
“猫有九条命,而我们都有八次机会。”
“八次惩罚与被惩罚的机会。”
简郁眠的声音响起,让季忱有些混乱,他快要分不清梦境与现实。简郁眠的人设似乎一直在崩塌,又似乎从来都没有变过,有时候他说的话在这个情境里显得尤为突兀。
“简郁眠,你在说什么?我又不是猫。”
“而且。”季忱略带调笑地说:“看不出来你还有这种癖好。”
“不是癖好,是赋予你的权利。”
“犯了错难道不该罚?”
季忱后撤几步,于是简郁眠便将他那意味不明的笑意尽收眼底。
季忱的恶劣与乖张,表现在他常常以正义的名义挑明别人心里的阴暗面,表面上对此不屑与嘲讽,但自己却主动地深陷其中。他享受这种混乱,这是人性深处最直白的**;似乎是他看遍了所有的恶,最终在满目疮痍的人间创造了独属于自己的善。
季忱始终认为人应该与自己的恶意和谐相处,你需要接受自己内心的阴暗。
它就像是一只未经驯服的野犬,人类应该学会管束它,而不是与它作对。因为最终这只野犬会冲破牢笼,伤人伤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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