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没有下雪,却很冷的冬天。季忱庆幸现在天凉了,如果是在夏天,他穿着长袖长裤和那些小朋友待在一起,一定会被人议论。
季忱的头发天然就是火焰般的颜色,但他只是在那些异样的眼光中才明白过来,自己与别人的不同。
他讨厌自己的特殊,讨厌自己被人说是“异类”。
那些女人可以是福利院的老师,可以是公安局的警察。总之她们都希望季忱好,希望季忱平平安安,健康成长,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孩。
但季忱过得一点都不好。
九岁,季忱亲眼看着母亲死在自己面前。从那时起,他就已经是孤身一人,与这个世界再没有一点羁绊。
“以后受欺负了,一定要告诉老师,好不好?”
女老师勉强笑了笑,想去擦掉男孩脸上的泪痕,却被他条件反射般得护住头躲开了。
季忱像一只没有安全感的刺猬,眼神里满是戒备。
“回家了,季忱。”女老师愣了一下,心里酸酸的:“回家了,不用害怕。”
她做福利院的老师仅仅两三年,却已经对这里的每一个小朋友都产生了感情,视他们为自己真正的孩子。
季忱没有说话,沉默着走了,他做了很多努力,去重新融入福利院的环境。
“季忱,上面好像有个鸟窝!你会爬树吧?”
“我……我会,当然会,你等着瞧好了。”
季忱心里慌得要命,控制着自己发软的腿,颤颤巍巍地顺着枝丫爬上去。看见了一窝圆滚滚的鸟蛋,他却突然忘记害怕,动了恻隐之心。
小鸟也要有家。
“你干嘛呢!别发呆呀,看见鸟蛋了吗?”
“这些鸟蛋不好看,我给你摘果子吃。”
于是季忱爬到更高的地方,摘下那颗苹果,闭着眼睛从树上滑下来的时候,手心里都是汗,还好他的身手敏捷,没有受伤,只是擦破了一点皮。
一点小伤换来别人的肯定,值,不亏。季忱无所谓地甩了甩手。
他明明恐高,却爬上树给别人摘果子。
他明明怕黑,却带领着一众人去所谓的“鬼屋”探险。
他明明怕虫子,却在蜘蛛出现在墙壁,所有小朋友大惊失色时第一个挺身而出。
直到半年之后,季忱如自己所愿地成为了“孩子王”,所到之处,那些小朋友都是以崇拜的眼神看着他。他也阳光地笑着,眉眼间满是潇洒。
“老师,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我的家了。”
这句绝望之下产生的话语,好似也随着岁月流逝,像一张泛黄的照片,被封存起来后便逐渐无人问津。
……
“咚、咚、咚。”
季忱猛得惊醒过来,他竟然在房间里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心情还是很低落。看看周围,依旧是一片压抑的昏暗。
停顿了一下,声音继续响起,敲门的人大概也是这样锲而不舍吧。
季忱轻手轻脚地下床走到门前,想起什么似的又重新回去把拖鞋穿上。他缓缓俯下身子,趴在地板上透过门缝去看外面。
一双鞋的白边。
简郁眠和季忱中间就隔着一扇门,而季忱的选择决定了这扇门的厚薄。
季忱索性直接躺下来,侧着头凝视着那双白鞋。本是想给简郁眠一个选择的机会,现在机会送上门来,他却又开始逃避,犹豫要不要开门。
这个机会,究竟是谁没有抓住,是谁在任它溜走?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很久之后,敲门声才停了,那双鞋也消失在季忱的视线里。
季忱苦笑一下,双眼无神地看着天花板,感觉自己很冷。
“我不想……在这个地方一个人。”
他喃喃道。又改了口:“我可以的,我可以过得很好。”
这两句话没有先后顺序。
在地上躺了一会,季忱打算起来了,门外却突然传来另一种奇怪的声音,窸窸窣窣,像是什么动物在挠门。
季忱一下子警觉起来,重新爬在门缝边,却只能看见一片白毛。
狐狸?
是小动物啊。季忱犹豫一下,还是小心翼翼地拉开了门。
几乎是瞬间,季忱眼前白光一闪,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扑倒,接着一团毛茸茸软乎乎的东西直接跳进了他的怀里。
季忱吓了一跳,低头看着这只如雪球似的白色狐狸,它有着跟简郁眠一样的青色眼睛,或者说,这就是简郁眠的灵宠。
“你……简郁眠呢?他走了,然后把你丢下了?”
说完之后季忱才意识到,它大概是听不懂自己说话的。于是只好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然后提起狐狸两只前腿把它抱在怀里。
白狐很安静地伏在季忱怀里,两只透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季忱好像忽然透过这双眼睛,看见了一位故人。
简郁眠是简郁眠,狐狸是狐狸,季忱可不会“恨屋及乌”。
“你脚干净吧?”
季忱翻来覆去地看白狐的爪子,看见没有一点污垢之后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把它赶上床,自己也窝进被子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它的毛。
“不会是简郁眠放你进来给我道歉吧?”
季忱自言自语,眼睛不住地瞟着门外,冷脸说:“我不用他道歉,搞得好像是我在无理取闹一样。”
白狐:盯jpg.
“说了你也不懂。别盯着我看了,咱俩可是语言不通的。”
白狐:盯jpg.
“他走就走了,把你留在这里干嘛啊,我不会还要养你吧?来到这奇葩地方还拖家带口的……”
白狐:盯jpg.
“……”
季忱一脸黑线,手动捂住了白狐的眼睛。心里想着反正简郁眠不在,自己得做点以前想做,但又碍着面子没去做的事情。
于是他揉了揉小动物的脑袋,把头埋进它的狐毛里狠狠吸了一口气。
好浓的白麝香,跟简郁眠身上的一模一样,狐狸身上应该是这味儿吗?
季忱一脸懵,疑惑着对上白狐的眼神,他竟然在一只动物脸上看见了……惊愕?不会是错觉吧?
白狐的轮廓渐渐模糊起来,季忱难以置信地拧起眉毛,慢慢地向后挪着身子,直到眼前所见有了人形。
简郁眠侧躺在床上,微微皱眉,同样一脸不解地回视他。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见鬼了见鬼了!短暂的呆若木鸡后,季忱爆发出一声惊天地泣鬼神的土拨鼠尖叫,他人都傻了,一个没注意直接翻下床。
简郁眠眼神一凛,立刻伸手揽住了季忱的腰,将他硬生生捞了回来。
“简……简郁眠?”
季忱被紧紧锢住,瞳孔和心脏都颤抖着,感受那人胸廓平稳的起伏。一瞬间,他忘记了刚刚的惊吓,不再在意简郁眠出现在这里的原由,蓄积的酸楚翻涌,化作潮湿雾气模糊了眼前所见。
一阵后怕包围了他。季忱真的很怕自己刚刚掉下去,如果没有人接住他;也怕简郁眠真的走了,如果简郁眠再也不出现。
季忱是典型的“好了伤疤忘了疼,直到失去才开始后悔”。
“是我。”
简郁眠不敢把季忱搂得太紧,怕季忱觉得是自己僭越了。
可简郁眠明白季忱此刻的脆弱,不自觉地想……想什么呢?无论想怎么样,好像都没有正当理由。
不仅仅局限于鼓励和支持,这个拥抱像是久别重逢,即使他们明明从未分开。
“季忱,下次别再把我拒之门外了。”
简郁眠低声说,刚刚他差点要以为季忱真的生了他的气,再也不想跟自己有半分瓜葛。
正是因为季忱向他坦白,以及如今的种种表现,简郁眠才意识到缠绕在他们之间,那份理不清楚的、难以说出口的情愫,正在动摇着两个人的内心。
一时不理智的冲动,一句不着边际的话语,并不单单来源于一种动机,此刻他才真正体会到人的复杂。
“我不会走。纸条上写的那些,你是不是忘了?”简郁眠松开季忱,试探性地问他。
季忱平复了一下心情,看向他的眼睛,然后拉开抽屉,取出一张被压在最底下,叠得工工整整的小纸条。
“简郁眠,我没那么蠢,还很记仇。”
“嗯,你最聪明。”简郁眠垂眸,掩盖着自己内心的讶异。
季忱愣了一下,紧紧地捏着纸条,声音还带着一些鼻音,听起来有些沙哑:“这些是你自己说的,别不算数。”
“我最讨厌出尔反尔的人了。”
“我既然把它写给你,自然算数,不会出尔反尔。如果还不放心……”
“怎样?”季忱红着眼尾挑衅地看他。
简郁眠静静地看着季忱的脸,笑了笑,随即咬破自己的指尖,血渗出来,凝聚成一滴鲜红,落在纸上笔迹的末尾。
想说的话都卡在了气管里。季忱沉默下来,凝视着那一抹赤色。
“我知道这算不了什么,看起来也没什么用。但总之,我想告诉你的只是,我不会走。”
简郁眠又重复一遍,他只希望季忱别忘了他说过的话。
长着翅膀的猫总是渴望自由,简郁眠不想束缚住季忱,但想告诉他,身后不是无路可退的悬崖。
“有什么事情别自己硬扛。”简郁眠注视着季忱,耐心地告诉他:“受伤了要说,生气难过也不能憋着,你的情绪和身体都一样重要。”
季忱坐在床上,脸上闪过很多捉不住的复杂神色:“这些大道理我听得多了。”
“……没人会在乎的,你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空气安静了一会,季忱以为这就是结尾了,简郁眠却忽然开口。
“我在乎。”
他的眼神像是一条灯火通明的暗河。
“我说,我在乎。”
暗河之下,翻云覆雨。
“季忱,听好我接下来说的话。你还记不记得,那个在图书馆里假扮你的无脸人?我早就知道他是假的。但当时我就在想,如果有一天,这种情况真的发生了,我们俩只能有一个人活下去。我该怎么办?”
“幸好,选择权在我手里,也幸好,你及时赶到。那个时候,你心里是不是也在害怕?我一直觉得,自己不应该来到落日之城。但第一天见面的时候,你的铃铛和我的手镯就产生了反应。这是之前的二十五年里从未有过的情况。”
“相信我,我和你在过去一定有联系。我们不能分开。”
“那你现在,是以什么身份来在乎我?”
季忱期盼地问出这个问题,看上去像是还在嘴硬,但心里早已经柔软下来,放下戒备像是被顺毛过的猫。
“我……”简郁眠愣是没接上话,心里的火苗好像熄灭了:“没有身份。”
简郁眠扭过头去。自己是季忱的什么人?出生入死的搭档,界限不明的朋友?他其实不太擅长用花言巧语哄人,说的只是真心话。
鱼儿还是不由自主地归家了。
“我不想相信一只狐狸说的话。”季忱突然凑过去:“你先告诉我,现在的你是那只狐狸,还是简郁眠?”
发现自己的更新时间真的很不固定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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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有路可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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