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 43 章

还是人类的时候,阿诺鲜少睡觉。可是变成怪物后,却时时为了能从梦境里找到一点过去的碎片而沉眠。

礼物。

生辰礼物。

半梦半醒的朦胧间,他好像又回到过去的某个时间点。

他拥有的寥寥无几,从来配不上她的熠熠生辉。

“要我说,这贺礼还是得投其所好,合心意得熨帖。”

……合心意,好难。

她不缺锦衣玉食,不缺仆妇环绕,不缺绫罗绸缎,甚至如果她想,可以不顾世俗,拥有数额相当可观的入幕之宾。

她好像什么都不缺。

又那么好,什么都配不上她。

他甚至没有说得去的身份,不能像其他有名有姓的府邸,成件成套地送来气派又金碧辉煌的贺礼。

哪怕历经漫长的磨损,当年那种犯难的惆怅依然缭绕心间。

“重宝?别说,西域有长生秘药,或可延年益寿。”

如果不能取其量,至少得从奇珍方面入手。

秘药似乎被某个教派奉为秘宝,重兵把守,设卡森严。取药回来的路上,他受了伤,血水滴滴答答淌了一路。

但是依然很欢喜,心底像是被一只羽毛反反复复挠着,轻飘飘的。

“其实你送什么都好啦。再不济给我吹一夜之前的那首歌吧。”

她应该会喜欢的吧。

就像他那样喜欢她。

好喜欢。

可是,可是后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当他回去的时候,回到她身边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记不起来了,记不起来了,记不起来了。

回忆只剩下刺目的血泊,熊熊燃烧的大火,穿透身体的短刃,不可置信的,因为背叛而惊疑痛恨的眼神,以及…拿着刀的,他的手。

不要。

不要这样。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他忽然间发现,他能够看见过去的自己,看见那个浑身是血拿着刀的自己,看见血泊里盛装的公主安静地睡去,看见自己的身形扭曲,一点一点异变,形体塌陷干枯,影子粗糙模糊,像泥沼一样延神,长出密密麻麻的触手。

他分不清时间顺序,到底是哪一个再前。

他变成了怪物。

……杀死了她。

然后开始了永无休止的诅咒。

豁然间从噩梦惊醒,阿诺猛然睁开眼眶,在地板上大口大口地剧烈喘息起来,视线一片漆黑,寂静中只有春朝清晨的冷意一点一点渗进骨髓。

他单手捂住脸,发出细碎的痛苦的呻吟。

不,不要。

不是的。

还在的,还在的。

他想要去确定什么,踉踉跄跄地从地上爬起来,甚至爬起的时候跌了一跤,也忘了那半截象征着怪物的触须传来的柔软的鲜活的触感。

上楼,她的卧室在二楼东边的房间,他的手放在门把手上,几乎就要推开了。

“……”

理智死死抓住了他颤抖的手,他紧紧咬住牙齿,不让自己泄露出一点可疑的,难过的声音,只怕吵醒屋内人难得的休憩。

他缓慢地,将手一点点挪回来,感受着屋内熟悉的气息有规律的起伏,屋外朦胧未散的夜色间偶然传来几声鸟鸣,可他听不见,天地仿佛陡然失色,只留下一门之隔的呼吸声。

这样就好了。

这样就好。

他闭目,站了很久。

终于,就在要转身下楼的时候,门开了。

“阿诺?”

她抬头,看着面前一声不吭站在她门口的大家伙:“怎么了?”

阿诺的身材很高大,站在人群中简直鹤立鸡群,现在站在那里,也很轻松就能挡住从阁楼透来的晨光,流畅紧实的线条将力与美结合得完美,肩膀宽阔厚实,腰身精瘦有力。

某种程度上,他就像他腰间的那柄古刀一样,透着一种人型兵器的肃杀感。

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他看起来却又脆弱极了。

她伸出手,贴住他的脸,指腹抹去从空荡眼眶向下淌的,粘稠的漆黑泪痕。

他的脸色白得像一张纸,腮部也用力鼓起,像在压抑某种情绪。

“抱歉。”他声音极尽喑哑,紧紧绷起的声音因为克制有些冷淡,“早膳…很快就好。”

乔知遥没有应,还过分得伸手拉住了想要下楼的影子先生:“你做噩梦了?”

他的手腕很凉,和冰一样,好像全身的血液都凝固挤压在一团,被人丢到不见天日的井底,他的眼睛并没有待在他的眼眶里,可哪怕这样,也能感受到他的失控和不可自制的颤抖。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脑海中忽然闪烁过某种画面。

在火焰和倒塌的宫殿中,一双眼睛赤红,蕴着无穷尽的绝望和恍惚。

[只是一点…过去的事情。]

[没关系的,我怎样都没关系的。]

很久之后,他才缓顿地别开脸,僵硬地:“我该…下楼了。”

哪怕他竭力保持平和,可是藏在袖口的触手却将缠绕得愈发用力,像是生怕她真的点头一样。

[想再…待一会。]

——呵。

口是心非的怪物先生。

“别动。”

她扣住了他的手,抚摸着上面粗粝的刀茧和纵横的伤痕,感觉喉口用上了一份很滚热的感情,让人有些无由来的痒意和疼痛。

与理性相违背,滚烫而炽热,却不让人讨厌。

“这些伤是怎么来的?不能自愈吗?”

终于,仿佛再难忍受,她听到他喉口间沉沉发出一声低哑的嘶鸣,呼吸间,距离迅速被人为缩短,他伸出强悍有力的手臂,重重环绕在她身后。

他的力道属实有些大,就好像胸骨要被折断一般。

他在哭。

那些黑色的液体确实是他的眼泪,因为她听到了他压抑的呜咽声,冰凉的液体颤落在她的肩膀上,脖颈湿热,一滴一滴,哭的无声无息,却又很快消散。

好委屈啊。

就像是在超市里和父母走丢的小孩,忽然在货架的拐角处找到了回家的办法。

她愣了一下,随后轻微地叹息一声,反手回抱他的后背,白皙掌心有一茬没一茬地,轻抚着他散落在脊背上柔软的头发。

“乖啊乖啊。”

他将头伏在她的脖颈里,维持相同的姿势一动不动,显然没有任何松手的**,触手们也从地面钻出来,黏黏糊糊地贴着她的脚踝,因为恐惧而发出细微的颤栗。

[不是梦。]

[还在的,还在的。]

她又叹了口气。

虽然但是,她很煞风景地:“差不多就行,人要来了。”

“……”

“今天我们还有很多时间。”乔知遥不自觉地将声音放得很轻,哄着,“不要着急,嗯?”

可是别说他了,就连圈住她的触手们也在她身上集体装死。

于是她叹了口气,勉勉强强拿起睡衣里的手机,编辑了一条毫无诚意的短信给老师们表达歉意。

【不好意思,家里的大狗突然生病了,麻烦请晚一点到。】

.

今日的阳光很好。

其实乔知遥不是一个喜欢出行的人,比起在嘈杂的人群中来回,她更宁愿在庭院的太阳伞下面晒太阳。

庭院的杂草被阿诺处理干净,木桌的灰尘也被拂去,上面还摆了一只精致的果盘,看起来很有生活的气息。

她咬掉一颗去了梗清洗干净的新鲜草莓,医生也正好帮他清理干净眼眶内的东西,侧量了相关的数据出门,于是乔知遥和医生谈起阿诺义眼的问题。

“钱不是问题,尽可能让异物感小一点。”

“佩戴自然吗?这是当然的。”医生说,“只是定做的话需要时间。而且他需要安装义眼台。方便的话,手术下午可以进行。”

“会有什么风险吗?”

“风险几乎为零。”医生摇头,“其实一般人在眼球摘除手术时就会安装义眼台了。可您的这位朋友需要清创,把他眼眶剩下残留的物质剜出。”

说着,他面露一点异色,似乎不知道该不该提,最后还是拧眉。

“他的眼睛不是病变,而是被人用锐器暴力剜走的,很多神经已经坏死,完全没有经过处理,没有感染简直是个奇迹。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遭遇这种事情,如果有需要,还是报警比较好。”

乔知遥片刻地停顿,手指忍不住抚上那串黑石项链。

生生…剜走的吗?

以他的个性,估计连麻药都不知道是什么。

……

屋内的高大健硕的家伙小心推开门,他换了一身连帽卫衣,比起袋子里其他的风衣和西服,他似乎还是更喜欢这种方面行动的衣服,他的头发也被高高竖起,发梢微卷,但很有精神。

一步一步走到她跟前,几只触手从袖间的影子里钻出来眷恋地悄悄缠住她的手腕。

乔知遥和医生道谢,送对方离开。

如果不是他的情况太过特殊,她合该叫人给他做一个全面检查的。

等私人医生离开,阿诺才说。

“不用那么麻烦。”

他五感惊人,听到他们的谈话当然不是什么难事。

“义眼台……”他生硬念着这个复杂拗口的名字,“给我,就可以。可以,按进去。”

撕开眼眶,强行固定,等待血肉恢复的那种按进去。

……

真是完全不拿自己当人呢。

“去手术。”乔知遥木着脸。

至少……

“他们会给你打局麻。”乔知遥说,“不会很疼的。”

现代科技很多程度上可以缓解不必要的痛苦。

……

“嗯。”

他闷闷地应了声。

然后小触手缠她用力更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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