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闻觉,明显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黄凯诚知道自己讨不到好,狠狠抓了两把头发,骂骂咧咧转身离开了。
闻觉回头就撞上了柏飞那双担忧的眼睛。
“没事。”闻觉如常般说道,“先回去睡吧,我也困了。”
回到卧室,闻觉坐在窗台边上抽烟,眉骨伤口有点痒,他用抽烟的手扯掉纱布,围着伤口周边轻轻挠了挠。
他看着窗外车流来来往往,几乎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烟灰掉在手背上,烫得他狠狠吹一下,继而又被乱飞的烟灰迷住了眼睛。
闻觉睁着通红的一双眼,他看看星空,又看看车流,上下左右转动眼球,无法缓解这种酸涩。
他干脆用力闭上眼睛,挤出一滴带着烟灰的泪。
当晚闻觉做了个梦。
黄凯诚一铁锤敲开他的脑袋,他倒地,死亡,大睁着眼。他看到黄凯诚正在吸溜他的脑花。闻觉恶心得想吐,想要求求谁来救他。他看到陆清明,他欣喜若狂,他声嘶力竭地大喊。陆清明对他的叫喊声视而不见,走到黄凯诚身边,笑着接过水晶盘子,里头放着一颗红心,还在用力地跳。
闻觉低头一看,自己胸口只剩空洞。
他惊恐地喊叫出声,醒来时,满头汗。
平躺了一会儿,闻觉摸出手机找何姐请假。请完假,他站起来脱掉上衣,站在窗边,想把汗湿的后背吹干。
柏飞看他到上班时间还没起床,进屋叫他,正好看见他光着上半身,站在窗边发神。
“干什么呢?”柏飞问。
“做梦吓醒了,好热。”
“你没有常识吗?”柏飞走上前,“啪”地一声关上窗,“这样吹着会生病的。”
“嗯,我没有常识。”闻觉说完,马上咳嗽了两声,他拍拍柏飞的肩膀,绕到床头,套上T恤就走。
柏飞追到门口,看着闻觉下楼的背影。有气无力的,仿佛下一秒就要直接栽倒下去。
闻觉回家收拾整齐,又给胡玉松打电话,让他查查耀文的构成。
一个小时后,胡玉松告诉他,耀文的背后,的确是陆清明和孙伯文。由于中间各种股权套娃,他没能第一时间发现。
闻觉道过谢,挂断电话,去了华誉二十七层找陆清明。
陆清明才刚起床。看到闻觉眉骨上狰狞的伤口,他皱了眉头。
“怎么弄的?”
“架子上有书掉下来,砸到了。”
“怎么没告诉我?”
“你也有很多事没告诉我。”
陆清明把闻觉拉到沙发上坐下,他翻出医药箱,重新给伤口消毒,贴上一块干净的纱布。
“如果你指的是白虎湾,我认为没有告诉你的必要。”
闻觉点头:“嗯,是没必要。”
“你的诉求是让黄凯诚丢掉这笔买卖,已经达到目的了。”陆清明说。
闻觉抬起眼皮看他,声音有些沙哑:“你说得对啊,我也是这么想的。”
“那你为什么,”陆清明想找个最为贴切的词,他迟疑了一会儿,“生气?”
“我没有生气。”
“你有。”
“我没有。”
我只是有点难过。
闻觉这才意识到,自己根本一点都不了解陆清明。
陆清明就像强行射入他生活中的一根利箭,在他的世界里畅行无阻。在过去的年岁里,他们亲密无间,甚至抵足而眠,这给他造成一种互相熟悉的假象。
如今细细想来,他对箭头的来路根本就是一无所知。
孙伯文比他亲近,可能还有李伯文、张伯文,多得是人比他近亲。
他们都知道陆清明的秘密。
只有他闻觉一个人,站在玻璃罩子外头,和陆清明的世界格格不入。
闻觉侧过头,捂着嘴狠狠咳嗽了几声,脸涨得绯红,重新开口时声音更加沙哑了:“我早上听说,政府公开了南城开发计划。白虎湾应该能赚翻吧。”
“恭喜你。”
“闻觉。”陆清明叫住他。
闻觉脑袋昏沉,倏尔就天旋地转。
陆清明的声音朦朦胧胧听不清楚,他伸出手去想抓几下,那声音却是越发地遥远了......
他好像摸到什么坚硬的东西,又好像触碰到了一片柔软,他一会儿觉得身体像火那样烧起来了,转眼又坠入冰窟......
他伸出手在空中乱抓,他好慌张,好害怕。爸爸妈妈撒开了他的手,舅舅也撒开了他的手。没有人愿意牵住他了。
闻觉忽然觉得自己变小了,回到了十五岁、十岁、五岁、回到了刚出生的时候。他不断变小,小得像地上的蚂蚁,没人能够听到他的尖叫。蚂蚁似的他,蜷缩成一团,大声地哭,一只手还是伸在外边,执拗地抓啊抓啊。
他的世界没有草了,没有花了,没有颜色了,到处都只剩灰烬和尘埃。
闻觉再度睁开眼睛已经是后半夜。
他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天花板是陌生的,窗帘布也是陌生的。屋内只开了一盏小灯,昏昏暗暗,门缝外头倒是灯火通明,好像有人在走动。
闻觉浑身没有力气,他闭上眼睛,用耳朵注意着外头的动静。他听到陆清明在说话,在跟谁说,不知道,说了什么,听不清。
闻觉再次睡了过去。
直到有一只手,像春天的一样的手,温柔地贴在他额头上。正着摸了又反着摸。闻觉察觉到他要离开,缓缓撑开眼皮,看见陆清明坐在床头,他一言不发。
闻觉想起夏威夷的圣诞,那个晚上陆清明彻夜陪他。
如今分明两人都没变,怎么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陆清明摸了一把他的头发:“好好睡吧。”
闻觉继续不发一语,强撑着眼皮看他。
“要我陪你吗?”陆清明问。
闻觉看向墙角,没有说话。
“那我陪你吧。”
陆清明掀开被子,躺在闻觉旁边,安抚似的抓住他的手,塞到被子里。
他贴在闻觉耳边说:“睡吧,乖。”
他的声音好低好低,他的影子落在闻觉眼皮上,像丝绸那样把他眼睛蒙住了。
这让其他感官变得敏锐,陆清明的呼吸骚动着他额角的头发,痒痒的。他想挠,又想笑,还想哭。他忍着、压抑着、按耐着。
忽而,屁股上的锐痛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闻觉不自觉地闷哼一声。
“怎么了?”
“屁-股疼。”
“你烧得太厉害,找医生来给你打了退烧针。”
闻觉费劲地重新睁开眼,眼眶有些凹陷,瞳孔里的水似乎都被烧干了:“哦,你看见我光-屁-股了。”
“又不是黄花大闺女,怕我看?”
“怕啊,怕你看过之后就忘不了。”
闻觉有些不耐烦地转过身,将双腿蜷缩到一起,这个婴儿回归母体的姿势,然后闷头闷脑睡了过去。
天刚蒙亮,他满身是汗地醒来。陆清明已经不在旁边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
或许是早晨。
或许是他刚刚睡着的下一刻。
等天光大亮,闻觉起了床。小叶在客厅里等他:“桌上有早餐,闻先生可以趁热吃。”
“他人呢?”闻觉问。
“耀文今天有个剪彩仪式,陆先生一早出门了。”
“你怎么没去?”
“工作行程通常是董秘书陪同。”小叶说,“老板让我留在这里,方便及时满足您的需要。”
剪彩......耀文......孙伯文......
闻觉点点头。
挺好的,随便吧。
洗漱之后,闻觉一边喝粥一边给柏飞打电话。
“昨晚没人来找事儿吧?”闻觉问。
“没有,但你到底去哪儿了,打电话也关机,我担心了整整一晚上!”柏飞那边噪音很大,他不得不放大分贝说话,这让闻觉听起来对方仿佛是在冲自己嚷嚷。
“楼下太乱了,我待会儿回家,借你床睡一觉。”
“好。”柏飞听他说话还是有气无力,便及时收住话头,“那你回去就睡吧,晚上我提前回来,给你弄点饭吃。”
“不用。”闻觉说,“太麻烦。”
“好啦好啦!不跟你说了!”柏飞那边有人叫他,“我先忙啊!”说完就匆匆挂断了。
闻觉食之无味地喝了半碗粥,又趴在桌子上眯了一会儿。五脏六腑都像被烧干了,整个身体都渴得要死,又愁眉苦脸地站起来,四处找水喝。
晚上回家喝上柏飞煮的小米粥,配上冰箱里的小咸菜,闻觉才觉得,脑子伴着味觉一起,真正地清醒了。
闻觉一口接一口地吃着酸豆角:“这个好吃,你哪儿买的?”
“奶奶做的。”柏飞说,“你喜欢我下次回去再多拿点。”
“这么会做啊,”闻觉端着碗,低头喝了一口粥:“你下次什么时候回去?方便带上我吗?”
“你想去我家?当然可以啦!”柏飞有些兴奋,“我家老房子周边的景色可好了,就是房子本身有点破,但也没多大关系,我奶奶爱干净,屋子整洁得不得了!过俩月花生也熟了,咱们到时候提两袋子回来,剥掉壳,往油里一酥,再撒点盐。夏天配冰啤酒正合适!”
闻觉听他碎碎念叨,好像盐酥花生已经吃到嘴里,他也跟着笑:“所以你到底什么时候回去?”
“暂时不知道呢,”柏飞说,“我到时候提前跟你约时间。”
晚上,陆清明给闻觉打了个电话,简单询问他的身体状况,挂断之前,陆清明说他体质实在太差,叮嘱他有空要记得运动。
闻觉随口敷衍了几句,问他剪彩活动还顺利吧。
陆清明说这种活动有什么顺不顺利的,根本没有出差错的空间。
闻觉一个白眼翻上天,险些难以复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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