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提前睡了一觉的关系,等闻觉真正躺到枕头上,是一点困意都没有了。
他难以控制地,回忆起和陆清明相识的二十年。
如果一定要给前半辈子的自己下个定义,闻觉认为,自己是东施。
西施,是陆清明。
闻觉打小就不爱跟同龄人玩,他喜欢当舅舅的跟屁虫,出入各种大人往来的场合。
在闻觉眼里,陆清明和其他大人都不一样,但具体是什么不同,他说不出来,反正不是因为他有钱有势。因为这两点都实在算不得稀奇。
可能是脸长得好看,可能是言谈优雅,可能是懂的知识全面,或许是讲英文的口音好听,或许是端酒杯的角度好看,或许什么都有。
总之,闻觉向往陆清明,就像万物向往阿波罗。被阳光照耀的地方会生出希望,追逐希望是人的原始本能。
周承安几乎每个假期都会去找陆清明,闻觉顺理成章从不缺席。
他们一同去海岛,去雪山,去世界上一切热闹非凡或是人迹罕至的地方。
闻觉喜欢这位陆叔叔,也喜欢陆叔叔周遭的一切。
他用陆清明的玻璃杯喝水,喜欢穿陆清明的大拖鞋,他认为陆清明家洗手液的味道是全世界最最好闻的。
闻觉怀揣着这份喜欢和憧憬长大——他想要成为陆清明那样的大人。
十八岁那年,闻觉在众多offer中,选择了纽约的大学。
纽约,那是离陆清明最近的地方。在那里念书对闻觉来说,意味着他和陆清明的见面时间,将完全脱离假期的制约。
闻觉到纽约的第一个晚上,陆清明请他吃饭,吃的是意大利菜。
“陆叔叔,你真厉害,总能找到最合我口味的餐厅!”闻觉兴奋不已地说。
陆清明朝他微笑:“喜欢就好。是你舅舅告诉我的,你爱吃意大利菜。”
闻觉心虚地垂下眼皮,端起起泡酒喝了一口。
他喜欢意大利菜。这话是真的,也不是真的。
闻觉的舌头非常迟钝,除了极酸和极辣,只要不是过分难吃的和过分好吃的东西,对他来说没有太大区别。主观上,他根本没有菜系的偏好。
他喜欢意大利菜,只是因为陆清明喜欢。
“住处找好了吗?”饭吃到一半,陆清明问他。
闻觉摇头。他几乎是刚刚处理完国内的事情,就从a市开溜到纽约,火急火燎的,连行李都没收拾几件。
“暂时住酒店,没关系嘛,离开学还有一阵子,慢慢找。”闻觉说。
陆清明点头,随后试探着提议道:“我在你学校附近有一处公寓,但它不算完全闲置,我偶尔在附近工作,会过去休息,如果你不介意——”
“不介意!”陆清明话还没说完,闻觉就抢着回答,像生怕对方反悔似的。
说完这话,他自觉有些失态,讪笑着解释:“反正陆叔叔又不会收我房租!舅舅给的钱就可以名正言顺进我兜里啦!”
陆清明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今晚直接搬过去吧,再好的酒店住着也没家里舒服。”
闻觉狠狠点头。嘴里的黑松露意面已经完全没有滋味了。
他只听说过人在太悲伤时会食不知味,没想到,太开心也会如此!
闻觉提着小行李,来到陆清明的公寓。
这是一处不大不小的房子,装修风格闻觉非常熟悉。因为陆清明在世界各地的房子,不管外部形态如何,内部风格都极其相似,简洁当中透着复古的繁复,随便挑个家具出来,可能都会成为别人供在家里的收藏品。
公寓内的味道也是闻觉熟悉的。站在洗手台前冲水时,他将湿漉漉的掌心凑到鼻尖狠狠闻了闻。这个味道的洗手液陆清明怕是已经用了七八年了。
闻觉洗完手出去,陆清明已经帮他把箱子拿进了卧室。
“需要我帮忙收拾吗?”陆清明站在一旁问他。
闻觉下意识点头,他右手搭在行李箱上,正要打开,蓦地凝神一滞:“不用了!我自己来!”
他抬头,朝着陆清明笑,说自己是个独立自主的成年人,信誓旦旦的。
“行。”陆清明点了头,同时笑着指向闻觉的行李箱,“有秘密。”说完他就转身离开,善解人意地关上了卧室房门。
闻觉惊讶于陆清明的敏锐。他知道陆清明在想什么。无非是成年人嘛,成年男性嘛,箱子里有些见不得人的东西,很正常。
但陆清明只猜对一半。
闻觉把箱子打开,蹲在地上,把他那些“见不得人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无外乎是一些日用品,还有一件白色睡袍。
精准来说,是和陆清明一样的牙膏牙刷,和陆清明一样的白色睡袍。这些东西之所以见不得人,就是因为这份“一样”。
东施舞到西施面前,总是会感到局促不安,这很正常。
闻觉在地上蹲了一会儿,起身去把房门反锁了。要是被外头那人看到这些东西,他会像当街裸奔一样难受。
-
闻觉就这样住下了。
很快迎来新学期,他在学校混得很好,就像以前初中高时一样。颜色各异的瞳孔,闪着倾慕的光芒,注视他,爱惜他。
连他闲暇时分坐在中央公园的草坪上晒太阳,也有小松鼠主动凑拢到跟前,鼓着腮帮子,呼哧呼哧嚼榛子,好像在祈求他的关注和爱抚。
闻觉坐直身子,拿出手机拍下松鼠的照片。
他放大一看,满意极了。
在这个即将迈入冬天的纽约,唯一让他心存不满的,就是陆清明自从他搬家之后,再也没有到公寓里来过。
纽约这么大,陆清明肯定不止这一个住处。但他分明说过,偶尔在附近工作时,会来这边休息的!
如今两个月过去,还没出现过一次“偶尔”。
房子空落落的,闻觉的心也装不满。
他骄傲惯了,没有主动联系任何人的习惯,陆清明也不例外。
思前想后,闻觉决定给同龄人一个机会,用热闹排遣这无边的空虚。
于是,聚会邀请他照单全收,除正经上课外的闲暇,悉数消磨在酒精和尼古丁里。
一个风轻云淡的秋日,闻觉站在游艇甲板上吹风。
他脑袋昏昏沉沉,因为昨天晚上喝的酒还没醒,今天一上船,又被四面八方狂灌一通。
这时,一个黑色头发的亚裔模特走到他身后,把他的腰轻轻搂住了。
闻觉盯着起伏的海面笑了一下,他没多想,就朝那人主动凑拢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下一秒,柯舒维的声音在不远处炸开:“闻觉你想死啊!”
闻觉转身才发现,刚刚亲的,是个男人,但他不以为意:“怎么了?又不是没亲过男的。”
柯舒维走到他身边,把他拽到一旁,低声说:“他是岑溥的人,吃熊心豹子胆了你!”
闻觉微蹙着眉头:“岑溥是谁?他在船上?”
“不在。”柯舒维说,“人家才不稀得跟我们这些嫩头青玩儿!”
“那你至于吗,人都不在,这么紧张,他是开了天眼还是怎样?”闻觉甩开他,回到亚裔模特身边,说说笑笑好一阵子。
柯舒维实在忍不住,再次出声催促:“你差不多得了!快走快走!跟我进去吃点东西!”
闻觉半推半就地跟着柯舒维去了餐厅。怎想屁股还没坐热,柯舒维就被两个丰-乳-靓妹勾走了。
闻觉一手撑着晕乎乎的脑袋,一手拿着镂空雕花银叉,先是百无聊赖地戳着蜜瓜火腿,又在奶酪拼盘里挑挑拣拣,眼看就要睡着。
这时,先前那个亚裔模特走进餐厅,来到他对面坐下,张口说的居然是中文:“怎么只剩你一个人了?”他的发音有些生涩,但还是让闻觉小小地吃了一惊。
闻觉放下叉子:“怎么刚才在外头不说中文?”
那人娇羞地笑了笑:“不标准,怕你笑。”
“怕我笑?胆子这么小,还敢随便来身后抱我?”
“认错人了嘛!你介意哦?”
闻觉笑着摇头。
俩人就这样聊了起来。闻觉得知,亚裔模特的母亲是台湾人,他在美国出生,英文名叫Alan,中文名叫成小曦。
聊得正热闹,成小曦招呼服务生端来两杯香槟,说什么都要跟闻觉碰一个。
“歪打正着认识了你这个新朋友,我很开心。”成小曦说完,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豪爽得不得了。
闻觉自然不好意思推诿太多,纵使已经头疼得快要爆炸,还是硬着头皮把酒喝光。
成小曦露出满意的笑容,他说起话来左摇右摆的,主动跟闻觉分享起他以前的出海经历。他说附近某片海域有海豚,某片海域有鲨鱼,某片海域据说还是著名的抛尸胜地呢......
再往后,闻觉就记不得了。
等他迷糊着睁开眼睛,早已不在船上餐厅,周遭四棱方正的,像个仓库。
屋内站了好几个人,个个人高马大,闻觉眯着眼睛一一看去,除了蹲在角落抽泣的成小曦外,每张脸都十足陌生。
他甩了甩发沉发昏的脑袋,准备站起来,这才发现自己衬衫领口大开着,胸口还有新鲜的指甲抓痕。
闻觉抬头,脸上立刻落下一个巴掌。这个巴掌精准而富有力道,直打得他耳鸣眼花。
他趴在地上,斜着眼睛偷看了一眼动手之人。这人是亚洲面孔,少说有一米九高,像个保镖。
显然,这是摊上事儿了。
闻觉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他战战兢兢地环顾屋内,最终把视线落在一个穿polo衫的中年男人身上。
他飞快转动脑子,试探着问:“你是岑溥?”
黑衣保镖作势又要打他,穿polo衫的男人抬起手:“先等等。”
他走到闻觉跟前,蹲下:“你认识我?”
“不认识,只是听说过。”
岑溥微笑着,拍了拍他红肿的右脸:“小子,坐我的游艇,睡我的人,好玩儿吗?”
闻觉矢口否认:“我没有!”他有些语无伦次,“你的游艇?不是徐英达......”
“徐英达找我借的。”岑溥皱起眉头,“但你恐怕抓错重点了。”
闻觉陷入了沉默。
“怎么不说话了?”岑溥攥住他的头发,“不再努力狡辩几句?”
头皮都要被拽下来了,脑袋顶上火辣辣的疼,闻觉尽量顺着岑溥用力的方向仰起头,扯着脖子说:“是成小曦设计害我。”
岑溥将他一把甩开:“设计害你?Alan和你无冤无仇,为什么要设计害你?”
闻觉在心里暗骂,我他妈还想知道为什么,你牛逼你倒是去查啊!
他给不了岑溥答案,单手撑在地上,一只手抱着脑袋狠狠地揉。
岑溥退了回去,黑衣壮汉像座高山一般朝着闻觉压来。
他一记勾拳打在闻觉肚子上,闻觉痛得弯下腰,捂着肚子疯狂咳嗽。这时膝盖上又遭重击,闻觉跪倒在地,紧接着,拳打脚踢如急风骤雨劈头而至。
他蠕动着身体,像只垂死挣扎的蚯蚓。
突然间,闻觉的手机响了。
岑溥打了个手势,黑衣人停下动作。闻觉抽搐着身子,轻轻呼出一口气,疼得直喘。他忍着剧痛蜷缩在地上,眼看着岑溥亲自蹲下身,从旁边的杂物堆中翻出了他的手机。
岑溥转过屏幕一看:“陆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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