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娇一时不明所以,还是韩芷笑着撞了撞她的胳膊,“傻丫头,哥哥的意思是,你虽是他名义上的妾室,可实际仍是自由之身。哪天若是他欺负你,或是你自己做得不开心了,自可拿了户贴,收拾东西回扬州。”
韩桢一本正经道:“我不会欺负我请来的掌柜。”
“最好是真的。”韩芷拿着团扇轻轻敲了下他一下,“否则娇娇若是在家里受了委屈,我可不饶你。”
程家全家也都来渡口相送,程母和小小的程明都已哭成了泪人,唯有程父到底老于行商之人,眼光刁钻,几番言谈间便看出这位韩大人是位人品端方之人,拉过程娇悄悄道:“娇娇,韩大人这样开明豁达,你一定要记着人家的好。他若将你视作掌柜,你便替他好好打理家业,他若于你有意,你也不妨试着接纳他,那可是东京尚书门第……”
程娇一开始还连连点头称是,谁知越听到后头越不对劲,瞥一眼身旁无甚表情的韩桢,顿时一臊,低声道:“爹爹你瞎说什么呢?人家有妻室的,我怎么好介入其中?”
眼见程父还欲说什么,正好此时船家催促,程娇赶紧捂了他的嘴道:“爹爹,阿娘,女儿去了。明儿,你在家中要好好念书,照顾好爹娘,等两年后,我便回来了!”
直到上了船,波澜荡漾间,爹娘小弟,还有阿芷姐姐的身影都渐渐远了、小了,程娇还在拼命招手,高喊:“我一定会回来的!”
身旁突兀递过来一块手帕,韩桢道:“擦一擦。”程娇一摸脸蛋,才发觉自己已经泪流满脸。她接过手帕,正想同韩桢说一声谢谢,扭头却见他已掀开竹帘独自走进了船舱。
当今官家自己崇尚节俭,对朝中官员的管束也颇为严格,各级官员的衣食住行均有严格的划分,如韩桢这等监察御史,虽说地位清贵、权柄甚重,品级却仅为从六品,纵因其父身为吏部尚书,得与父亲同住尚书府,但出门办差却得实打实地按规矩来,一点儿不能出差错。例如乘船,从六品官员可独住一间客舱,但也只能有一间。
这也就导致了,虽然回程时多了一个人,但两人却还是只能挤一间房。
程娇为这事儿别扭了半天,在甲板上挠头挠到半夜,终于还是不得不伸出脖子去接这一刀。她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门,“韩大人,我能进来吗?”
里头立即传来韩桢的声音,“进来罢。”
程娇慢慢推开门,见韩桢正伏案提笔写字,头也不抬地说:“这也是你的房间,以后进来不用敲门。”
程娇干笑一笑,“那怎么行,万一撞上您更衣沐浴什么的,那多无礼啊。”
韩桢道:“我不会在此船舱更衣沐浴,你可放心。”
他说话间,程娇小心腾挪到内室,却是一愣。
客舱不大,仅用屏风将空间隔成两室,外头仅能摆下一张桌案,而稍微宽敞的卧室,此刻却已被一张厚实的棉布从头到脚隔开,床榻在里头,地铺在外头,内外不可互视。
韩桢起身,站在离程娇三步远的地方,说:“你睡里面,我睡地铺。到了白天,我会待在隔壁同僚的客舱中,若无要事,不会回来。”
程娇心头顿时一松,可随即又难免感到不好意思,她忙道:“这样太麻烦您了,不如还是我睡地铺罢。”
“不必。”韩桢淡淡道:“我既用了桌案,你理当睡得更好。”说罢,他也不同程娇客套推脱,转身便又回到了外间。
程娇偷偷摸过去扒着屏风一看,人家正捧着本圣贤书在灯下蹙眉看得认真,实在不好意思继续拿琐事打扰人家,便受下了这份好意,自己悄咪咪地爬上床榻,掀开被子哧溜钻了进去。
她白日里大哭了一场,有些脱力,大船又随水漂摇荡漾,很快把程娇晃得昏昏欲睡,只是潜意识里仍旧保持着两分警惕,不肯熟睡。当外间的灯火熄灭,韩桢的脚步声由远渐近时,这份警惕很快将她惊醒,程娇紧张地揪着被子,屏住了呼吸等待着。
韩桢并没有让她久等。
他轻轻走到内间,麻利地掀开地铺,躺好,盖上被褥,再没有第四个动作。
他甚至没有翻一个身。
当程娇意识到这一点时,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今夜十五,月光大盛,湿润晕黄的月色穿透了狭窄窗户上的菱格,却穿不透隔在中间那一层暗蓝色的棉布。
或许是月色迷人,程娇的眼前再度朦胧混沌起来,陷入深睡前,她唯一所能感知到的,只有韩桢那近在咫尺,却又遥远的、绵长的呼吸声。
待到翌日清晨,程娇起床时,客舱中仅剩她一人,而地铺被叠得整齐,内里早已凉透了。
韩桢果然信守承诺,一整个白天都没出现在程娇面前。
程娇有些歉疚之余难免庆幸自己遇到个好老板,她独处一室,渐渐地也放松下来,开始拿起针线给韩家女眷们做些见面礼,也有心情时不时推开窗看看河上风景。
大文朝经商之风盛行,尤其是最近十余日风和日丽,运河上更是船旗密布、千帆竞发,人一密集便容易心生烦躁。这个加速超过了前面那艘船,被超过的那艘立即鼓足了劲儿想要反超回来,两厢较劲间,其中一艘船身不慎擦着程娇所在的这艘官船划过,官船立即剧烈摇晃了几下,不止是程娇被甩到了地上,其余客舱中官老爷们的叫骂声也是不绝于耳。
程娇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掸了掸衣服,正要将自己才做了个开头的荷包捡起,扭头却见外间韩桢原本整整齐齐码在桌案上的书籍和笔墨散落了一地。她立即走过去,打算帮韩桢把东西重新整理复原,捡起一本翻开的《大学》,随意瞟了一眼,正打算放回桌上,伸到半空的手却忽然一顿。
……刚才我看到的是什么玩意儿?
程娇虽说没有如士大夫们那般系统完整地学过四书五经,可也是略略看过一些的。
但是韩桢这本《大学》,里头写怎么好像不是“大学之道,在明明德”那些呢?
程娇看看左右,鬼鬼祟祟地捧起书本,翻到了第一页。
映入眼帘的第一句是——“昔日有剑客慕容氏,原燕国后裔,剑术高绝,常独行于山林。一夜,路遇一野庙……”
程娇:?
入夜,韩桢于辰时初准时敲门回房。
程娇给他打开房门,老老实实地汇报:“今日船身震荡,你的笔墨和书籍掉到了地上,我帮你收拾起来了。”
“嗯。”韩桢淡淡应过一声之后,似是才反应过来似的,于是程娇终于从他素来淡漠沉静的眼中看到了一丝紧张与尴尬。他迟疑道:“你……”
程娇道:“我看到了,《傲霜剑传》。”
“……”韩桢两颊飞起极淡的绯色,他低低咳嗽两声,故作镇定地问:“还有呢?”
程娇问:“还有?”
韩桢:“……”
程娇摇摇头,“我看到《傲霜剑传》是因为你那本《大学》……啊不是,小说……好罢,大学。《大学》掉到地上翻开了,无意间看到的,其他的我都没看。”她低下头诚恳道:“对不起。”
韩桢道:“无妨,错不在你。”
他以眼神示意程娇回去自个儿待着,程娇却始终站在原地目光灼灼地看着他。韩桢无奈叹声问:“还有别的事吗?”
程娇露出一种极为标准的,略带谄媚的笑,“韩大人,你的《傲霜剑传》可否借我一观?”
韩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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