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慧心方丈给得办法以后,一出门,周家夫妇就看见了靠在墙角休息的三兄弟。
那时他们刚从其他地方逃荒过来,一身衣裳破破烂烂,脸也脏污的不行,周家夫人看他们可怜,便让丫鬟给他们拿了些干粮碎银。
回府的马车已经牵来了门口,周老爷先将夫人送进了车里,随后自己也一只脚踩在了马凳上。
但是眼看着人已进车半截,却听外头忽然传来了一阵惊天动地的恸哭。
周老爷急忙将埋进车里的半只脑袋又缩了回来,周夫人也撩开半边帘子,与马车外边的周老爷对视一眼,然后两人一起将视线投向了那三兄弟栖身的墙角处。
老大领了东西以后将碎银收在自己身上,之后便把糕点小食分成两份,一份包裹好当做下一餐的食物,一份兄弟三人一人匀了些算作加餐。
老大稳重懂事,小小年纪所透露出来的秉性便已是不凡。
按理来讲,到这儿他们安心吃了东西,便应该接着在那墙根底下休息了。
可不知为何,捏着块吃了一半的糕点,年纪最小的老三却忽然哇啦哇啦地哭了起来。
老大依旧沉默的吃着糕点,老二的脸上也全无表情。
远处马车上的周氏夫妇见状皆是眉头一皱,再次对视了一眼以后,便互相搀扶着踱步到了三人的面前。
周夫人拿出帕子擦了擦老三的脸颊,但此刻的他就像是开了闸的洪水一样,任凭周夫人反复擦拭,豆大的泪珠子也依旧不停歇的从眼眶里争先恐后的往外流。
周老爷见状问道:“你们谁大谁小?”
老大把手里的糕点一口吞下,“我是老大,他是老二,哭的那个是老三,我们是三兄弟。”
周夫人闻言眉头皱得更紧:“既是弟弟,何故他在一旁嗷嗷大哭,你二人却俱是面无表情,不说上前稍作安慰,至少也不该像个生人似的,看也不看上一眼吧!”
虽是年岁尚幼,但此举多少也是有些心狠,周夫人一向是个心善的,再加之家中幼子与他们看着年岁相仿,就更不见不得这般年纪的小孩在她面前恸哭至此了。
老二吃完了手里的糕点,歪过头就靠着一边的墙壁睡觉了,像是没听见周夫人刚才说了什么。
只有老大,无言地将还在哭泣的老三拖到了他和老二的中间,然后扯着袖子在他的脸上胡乱抹了两把,便也跟着靠在墙壁上闭了眼睛。
不过他倒是没有睡觉,而是恍若喃喃自语的说道:“我们是哥哥,他是弟弟,他需要有人疼有人爱,我们就不需要人疼,不需要人爱了吗?他是五岁,我们也是五岁,也就相差了几刻钟的时辰,没道理他就比我们金贵多少。”
听了老大的话,周夫人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光顾着哭了一个小孩,却忘了挤在这儿的三个人,全都是年岁不大,尚不经事的小孩子。
谁又真的能照顾谁呢?
周老爷问道:“只有你们三人在这儿,那你们的父母呢?”
老大扯了扯嘴角,发出一声苦笑,“死了,都死了,没死在家里的,也在逃荒的路上死了。从衢州到靖州的路上,刚开始还能看见一两个熟人,后来人越走越少,越走越少,就全是些没见过的生人,等进了城,生人也没留下几个了。”
周夫人和周老爷对视一眼,一时语塞,静默了好一会儿,才感叹了句,“那么远的路,没有亲眷照料,壮年人都不一定走得过来,你们是如何走过来的?”
这一次老大没有再立马回他们话,两个人等了许久,就在他们以为这三个小孩都已经睡着了的时候,才听得一句:“命太硬,阎王不收。”
老大翻过身背靠着老三,脸上虽然还是没什么表情,但几颗豆大的泪水像断了弦的珠子似的狠狠砸在地上。
“我们三个人出生的时候,母亲难产死了,所有人都认为是我们克死了母亲,说我们是恶鬼转世,生来便会索人性命,连自己的亲生母亲都狠心克死。所以从小被欺凌着长大,还能在荒年里跟随流民侥幸活下来,估计也是因为我们的命太硬,连阎王爷都不敢收吧。”
“这……”周夫人听老大说完,为自己先前的咄咄逼人懊悔不已。
生来便没了母亲,还要被旁人如此恶意诋毁,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在这样充满恶意的环境下长大的。
她也是个做母亲的,最能体会为人母的心情,三个拼尽全力都要生下来的可怜孩子,好不容易无病无灾的降世,却要平白的承受旁人如此之多的恶意。
若是他们的母亲九泉之下尚能感知,真不知得难过成什么样子!
但老大默默地把泪水擦干,稚嫩的脸上显露出几分不符合年纪的沧桑,像是在说着别人的故事,“明日又是我们三人的生辰,往年的这一天父亲都会狠狠地打我们一顿,他也恨我们,今年总算是不打了,可是……我们也没父亲了。降生之日,丧母之时,我们的生辰,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而此时伫立在一旁沉思的周老爷却是瞬间反应了过来。
“你们也是明日的生辰?”
周夫人也立马心头一跳。
今年五岁,明日生辰,明日……也是他们的儿子的生辰,他们的儿子今年也是五岁!
之前方丈所言,就是让他们收养一批和周文成同日所生的孩子,养在其身侧,阳气供养的同时,因为生辰相同命理相近,可以让周文成从他们的身上借命而生!
真的会有这么巧的事吗,难道是佛祖被他们的诚心所感动,所以特意显灵做法,才教他们一出门就真遇见了和自己的孩子同一天生的人。
而且一遇还是遇到了三个!
只是不知,各地的算法叫法都略有差异,而他们三人的五岁,究竟是不是和周文成一年的五岁。
老大对周老爷突然激动起来的语气有些不解,但仍旧一五一十地回答:“过了明日,便是周岁为五,虚岁为六了。”
“好!好!好!”
竟真的是同岁,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周老爷连说了三个好字。
虽然也不是没有怀疑过,但是此时喜悦几乎冲昏他的脑袋,再加之刚才也没有提及过自家孩子的生辰八字,所以这三个才从外地逃荒来的小孩,又怎么能未卜先知的欺瞒自己呢?
所以,周家夫妇当即便将三人带回了周府,打算将他们三人都认作养子,就养在周文成的房里,和周文成同吃同住。
……
听到这里,姜齐有些不解:“按此来说,这三兄弟到了周府,就算只是养子,那应该也算得上个少爷,怎么你先前却道他们只是周家的下人呢?”
云霖说道:“因为嘴上说要收养,但周家夫妇对他们三人并非真心,所以一拖再拖,等到周文成能下地行走的时候,自以为就这么养着也无甚差别,便彻底将这件事忘却在了脑后。”
只可惜他们自以为是瞒过了老天,却殊不知从始至终,都只是在欺骗自己。
三兄弟进了周府,周家老爷便立马通知管家,让其着手准备并挑个黄道吉日要办收养宴,之后便将三兄弟放在了周文成的屋子里,日日和其他的下人伺候周文成。
但虽知会了管家,这选定的日子却是一拖再拖。
每次管家问起周老爷的时候,他总是攀扯周文成身子还未大好,操办宴席人来人往恐会惊扰了他。
也因此,三兄弟初到周府在周文成的身边伺候,其他下人们都生怕累着这几位未来的小主子,一直明里暗里的对他们献殷勤。
但左等右等,收养的消息人人都能看出来变成了空口白话,所以势去如山倒,如此主子不是主子,奴才不是奴才的待在周府,三兄弟很快就变成了人人可欺的角色。
虽然周家夫妇偶尔也会装模作样的关怀他们几句,但到底是没什么作用。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了周文成身体好转。
那时候周家夫妇总算是想起一直被他们刻意遗忘的三个人,倒不是良心发现,而是如今总算是可以把食言的话光明正大的说出来了。
但是收养的事情虽然作罢,他们又担心就这么将人放了出去,周文成的身体再出问题。
放走行不通,收养不愿意,做奴才日日在眼前两人脸上也有些挂不住,所以左思右想之下,周夫人想了个好主意。
让他们给周文成当书童。
再赐个周姓,如此也不算完全背弃当初接他们回来时许下的诺言。
但周老爷觉得不妥,给周姓,旁人怕是要以为自己有多抬举他们三人了。
不若取个相近的,顺着周文成的辈分再取个字,如此外人一眼看得出亲疏高低,菩萨却不一定听得懂其中玄机。
于是两人合计好后一拍板,就将原本是接回来做少爷的三人换作了下人。
再取了三个不伦不类,内藏玄机的冒牌名:邹文林,邹文昊,邹文鹏。
比正经奴才好上些,但说到底也就是个下人。
正好周文成对诗书有些兴趣,之前身体不好耽搁不少,如今恢复了许多,紧赶慢赶地学,虽于生意上缺了根筋,但要是在这方面有些天赋考得个什么功名,那也算是不亏。
……
郎大听得一知半解,挠着头向云霖问了句:“神君,他们既是书童,何故又成了富商?还有他们是怎么离开的周府,又是哪来的这么多钱呢?”
云霖摇头,“具体细节恐怕只有他们自己才知晓,我此一去,只知后来邹文林于生意往来上颇具头脑,得了周老爷的眼,被带在了身边教导,周家似乎是有意培养他做周文成的助手,而另外两人便一直跟在周文成的身边伺候。相处的应当还算不错,但不知为何,后来周家三口人突然一夜之间全部失踪,任凭丫鬟下人和官府一起找了一月有余,也半点踪迹都没有寻到。”
郎大目瞪口呆的说道:“肯定是他们三个人,不然怎么会逃得远远地,还有这么多金银财宝!”
郎二觉得哥哥说得很对,“官府什么都没查出来,就这么把他们放走了吗?”
梁愿道:“没有证据的事情,嫌疑再大也抓不了人,他们既不知道人在哪儿,也不知道人怎么没的,若是这都能把人给抓起来的话,那不是想抓谁就抓谁了。”
郎大和郎二认同的点了点头。
姜齐看着云霖,“你找到了他们的尸体。”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云霖点头,“就在周家旧宅的祠堂底下。”
他正准备接着说下去,但谁知这时候屋外突然传来了一个女人嘶哑的呼喊声。
“柳光霁!柳光霁!你这里面吗!”
柳光霁?柳光霁?好像……叫得是奡沧!
门外是他那个凡人娘子——月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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