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音渐渐变得沙哑晦涩,灵泽看着已经快支撑不住,深深弓下腰去的乐重,话却是对着燕欢说的:“你得先学会爱自己。”她斜了燕欢一眼,按住燕欢肩膀的手加了几分力,很是严厉地说:“记住我的话!”
当啷——
玉色的骨笛掉落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乐重一手捂住胸腔咳得撕心裂肺,另一只手勉力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双膝跪地,整个身体都止不住地微微颤抖。
笛子骨碌骨碌地滚动着,灵泽的视线跟着玉白的骨笛一起移动。
乐重好不容易止住咳嗽,跪在地上向前爬了几步,一把将笛子按住,拳头逐渐收紧,紧紧地把笛子握在手心,拳头一拳一拳地,“砰——砰——”用力砸在地面上,指关节很快就被砸得血肉模糊。
灵泽将手从燕欢肩膀上拿回,双手环胸倚靠在院门上,解开了自己身上的隐身术法。
她对着院中的乐重说道:“自残可不会让你光耀门楣,只会让你成为笑柄。”
乐重声音低哑饱含痛苦,他内心极不甘心,“为什么?为什么先祖能够做到的事情,我做不到?”
灵泽:“你这把笛子确实有灵。”
乐重豁然抬头!
灵泽接着说:“只是这上面的灵显然不会听从你的调动,或许你祖上的传说是真的,你的祖先安葬了那只鹤,所以那只生前已半化为妖灵的白鹤,才会将自己的灵附在了由它翅骨做成的笛子上,笛音一响,乐声所及范围内的白鹤便会应声而来翩翩起舞。”
灵泽指了指乐重手中的骨笛,“现在骨笛上依旧有灵存在,但它只会听你先祖的话。”
乐重张开手掌,难以置信地看着手中的骨笛。
玉白色的笛身上沾染了他手指的鲜血,正顺着笛子一滴一滴地往下滴落。
“呵呵呵——哈哈哈哈——!”乐重摇着头发出阵阵疯笑,“我乐家世代皆为乐师,自先祖凭借这把笛子闻名天下,之后便一代不如一代……”
乐重仰起头,将笛子高举过头顶,逆着日光,眼眶中渐渐盈满了泪水。
“‘为什么先祖能够做到,而我做不到’,这句话我从祖父嘴里听到过无数次,又在父亲口中从小听到大。”他从地上爬起来,脚下不稳,身体摇晃了几下,手心的鲜血跟眼中的泪一同凌乱地洒在地上。
“都说我乐家是皇城世家,可自我懂事起,母亲便日日辛苦,父亲更是为了全府的生计日日奔波,连静下来练习吹奏的时间都没有。世家?有哪个世家是这般的!祖父与父亲皆因经受不住操劳以及世人的奚落郁郁而终,祖父临终时对我说,‘重儿,你是极有天赋的孩子,一定可以奏出令白鹤起舞的笛音,振兴乐家’,父亲临终时又说,‘这把笛子传给你,乐家以后就靠你了’,呵呵呵呵——多可笑,振兴乐家,就靠我,还有这把笛子?哈哈哈哈哈哈——”
乐重一副已经疯魔的表情,时而流泪,时而哭笑。
“结果到头来,这把笛子只听先祖的话,哈哈哈哈哈——那我乐家几代人的愿望算什么?”
突然,他转过头来看向灵泽,问道:“鬼王尊驾,您说,我想要振兴乐家有错吗?我想要完成祖父跟父亲的遗愿,我有什么错?我知道那只白鹤有问题,可我还是好吃好喝地供着它,因为它对我的笛音有反应,它能跳舞!你看,我乐重现在是皇城首屈一指的乐师,除夕之夜专门为皇帝奏乐表演!”
“我做到了!我做到了!再也没有人会欺凌我乐家人!乐家也不用再被世人嘲讽!所以我一定要救那只白鹤,为此,酆城我可以去,鬼市我也敢闯!只要能保住声名,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灵泽打断了他:“可你‘赶走’了燕欢,放弃了会跳舞的白鹤。”
乐重突然安静下来,沉默片刻,随后低声说道:“是啊,我是个傻子,是跟燕欢一样的,傻子……”
爱又爱得不彻底,自私又自私得不透彻,真是何其可悲。
灵泽:“你我之间的约定原本是救活白鹤,然后骨笛借我一用,而今白鹤我是没的救了,那个蠢货燕欢我顺手保住了她魂体暂时不散,算是额外补偿。”
灵泽伸出一只手,掌心摊开,“现在,你把笛子给我,我可以另外答应你一个要求,除夕夜你不是还要去给皇帝演奏吗,我可以帮你过了这一关,暂时瞒过所有人,或者说你想要什么遗世的乐谱,我也可以为你找到——”
鹤翅骨笛现在正被乐重握在手里。
灵泽保持伸手的姿势,脸上微微笑着,心想,看在你可怜见的份儿上给你个机会,你最好识相一点,别让她动手抢。
眼前向他伸出的这只手是他现在唯一的救命稻草,除了鬼王灵泽,他现在不可能再找到第二个能够帮他在除夕宴上蒙混过关的人。
可是这支笛子究竟有什么魔力?能让神通广大的鬼王一而再再而三地跟他谈条件。
乐重直直地看着手中的骨笛,像是在沉思,又像是在单纯的出神。
灵泽:“怎么样,考虑好了吗?”
你可要想好了啊,小伙子。
乐重依旧低着头,语气透着一股异样的平静,“考虑好了。”
灵泽微微斜了一下脑袋,示意他说出来。
乐重:“我想……能操控这把笛子,让它听我的,而不是我的祖先,我想——真正地拥有这把笛子。”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我想让这里面的灵听从我的驱使,我想能吹奏出让白鹤起舞的乐曲。”他猛地抬起头看向灵泽,眼神中透着一股骇人的疯狂。
“只要您答应我,这把笛子我就借给你。”
豁!
灵泽惊了,所以她看着对方手握骨笛冲她递过来,一时间愣是没做出任何反应。
没看出来,还敢反过来跟她谈条件。
灵泽收回手来,语气愈发温柔亲和,可眼里的冷光却越来越盛。
“我不答应,这个条件,我帮不了你,换一个。”
乐重双目睁圆,“我只要这个!”
灵泽:“已死妖灵的意念,外力无法改变。”
这已经是她最后的忍耐跟警告了。
“换一个!”
乐重手握笛子脚下连连后退,一股诡异又有些熟悉的气息突然从他周身弥散开来。
灵泽逐渐向他走过来,越是靠近越觉得乐重身上的气息不太对,这股迷幻的、疯狂的感觉,不久之前她好像就见过,就在……
乐重将骨笛贴在自己的脸侧,发出阵阵痴笑,口中吐出的话已经像是疯言疯语。
“我是乐家最有天赋的子孙,这是先祖传下来的笛子,我可以的,我一定可以的,我可以的,可以的……”
乐重颤抖着嘴唇贴上骨笛冰冷的笛身,缓缓地再次吹响了鹤翅骨笛。
悠扬的笛音自乐府后宅花园向外传出,声音蔓延过整座府邸,传过府门外笔直的大道,带着仿佛能蛊惑人心的力量,传进晨光中每一位行人的耳朵里。
“诶?哪来的笛子声啊?”
“谁家笛子吹出来的曲子能传这么远啊?”
“听见没听见没,真是怪了,附近没见谁在吹笛子啊!”
笛音像有不知名的力量在背后推着,一支笛子发出的声音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传得这么远,可偏偏这日,几乎大半个皇城的人都听到了这道令人迷醉的声音。
扑棱——扑棱——
所有人都在抬头寻找笛音的来源,渐渐地,他们听到笛音中还混杂着另外一种声音,像是许多人一起拍打扇子的声音,更像是无数鸟雀振翅而飞。
***
乐府中——
几乎在乐重吹响笛子的同时灵泽便察觉出了不对。
这种感觉她实在是太熟悉了,当初在墨城海边,身负鲛人骨的鱼芷素歌声发狂失控时,四周弥漫的便是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力量。
既像是魂灵最擅使用的迷瘴,又像是所有具有生命的东西,内心最深处的魔。
灵泽带着满心的疑问跟震惊快速向乐重出手,想要夺过骨笛打断笛音。
为什么乐重会突然引动异变,明明他吹奏了一整晚的笛子也没能发生任何事,不是吗?
这种异变产生的条件究竟又是什么?难道是骨笛上的灵引动了她本体碎片的力量?还是说,根本就是她的本体碎片诱发了骨笛中残存的妖灵的意念。
灵泽思考的同时已经近到乐重身前,她出手干脆利落直接一掌拍向乐重持笛的双手。
她刻意控制了力道,不至于一下便废了乐重的双手,可这一掌也足够乐重暂时拿不住笛子了。
骨笛从乐重手中脱手跃至半空,可笛音却依旧从笛子上发出,恍若白鹤哀啼残留的余音。
灵泽伸手去抓空中的骨笛,纤细的指尖眼看着便要触碰到笛身,一道银白剑气与晨光交织在一起突然凌空斩下,几乎是擦着灵泽的手指划过去,在骨笛与指尖中间形成了一瞬间的屏障。
就是这一瞬间,另一只白皙如玉的手掌伸向了骨笛。
“寒止!——”
灵泽看着天边凌空落下的雪色身影,后槽牙几乎快咬碎了,从牙缝里挤出了四个字:“阴魂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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