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虏

“此女乃重要人物,需交由申侯与诸位首领共同发落。”申国将领对刀疤武士说,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

刀疤武士不满地啐了一口,但似乎对申国有所忌惮,悻悻地收回手,转身去寻找其他猎物了。

申国将领这才将目光转向褒姒。他的眼神里没有惊艳,没有同情,甚至没有厌恶,只有一种公事公办的冷漠。但在那冷漠深处,褒姒捕捉到了一丝难以察觉的鄙夷——那是对“祸国妖妃”的天然蔑视。

“带走吧。”他简短地命令道。

几个士兵上前,将褒姒与幽王分开。幽王被粗暴地拖行着,王袍被撕裂,露出里面的白色中衣。他不再嘶吼,只是用一种近乎空洞的眼神看着褒姒,那眼神里包含了太多的情绪:惊恐、不甘、悔恨,还有一丝难以形容的复杂意味。

褒姒知道,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天子已经死了,即使他的身体还活着。

“母亲!”伯服哭喊着,小手紧紧抓着她的衣襟。

“乖,不怕。”褒姒低声安抚,但自己的声音也在颤抖。

他们被分别带往不同的方向。褒姒最后看到的是幽王被推搡着转过宫墙拐角的背影,那曾经象征着至高权力的玄色冕服,如今只剩下屈辱和破败。

褒姒被关进一间狭窄的仓房。这里原本可能是存放祭祀用品的所在,如今空空如也,只有角落里堆着些破碎的陶片。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和血腥味的混合气息。

门外,杀戮和掠夺仍在继续。女人的尖叫声、犬戎人的狂笑声、垂死者的哀嚎声、还有器物被砸碎的声响,交织成一曲地狱的乐章。偶尔会有求救声靠近,但随着沉重的脚步声和兵刃破空的声音,那些求救声总会戛然而止。

褒姒蜷缩在角落里,用手捂住伯服的耳朵,试图隔绝这些可怕的声音。但孩子还是不住地发抖,小声地抽泣着。

“母亲,父王呢?他们为什么要杀我们?”伯服仰起小脸,泪眼婆娑地问。

褒姒不知如何回答。她想起那些被征发去修建烽火台的民夫,想起为博她一笑而点燃的狼烟,想起诸侯军队匆匆赶来却发现是场玩笑时愤怒的表情。她也想起申后那双充满怨恨的眼睛,想起太子宜臼被废时朝堂上的暗流涌动。

“因为我们犯了错。”她最终只能这样回答。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声音渐渐平息。只剩下零星的惨叫和犬戎人胜利的嚎叫,还有马匹的嘶鸣声。

门被猛地推开,刺眼的阳光照射进来。一个年轻的犬戎士兵扔进来一块干肉和一皮囊水。他盯着褒姒看了好一会儿,目光在她白皙的脖颈和纤细的手指上流连,喉结上下滚动着。但似乎因为上级的命令,他最终还是没有采取行动,只是重重地关上了门。

褒姒捡起那块干肉。它黑乎乎的,表面覆盖着盐粒,散发着一股浓重的膻味。她掰下一小块,放进嘴里费力地咀嚼。肉质坚硬如木,咸得发苦。她强迫自己咽下去,然后又掰了一小块,喂给伯服。

“难吃。”孩子皱起眉头。

“吃下去,”褒姒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我们要活下去。”

为了伯服。这个念头支撑着她。无论遭受怎样的屈辱,她都必须活下去,保护这个孩子。

在黑暗的仓房里,时间失去了意义。褒姒只能通过门缝透进的光线判断昼夜更替。

偶尔,她会听到外面守卫的交谈声。从那些零碎的语句中,她拼凑出一些信息:镐京已经陷落,周王室的宗庙被焚,诸侯或降或逃。申侯联合缯国和犬戎,正准备另立太子宜臼为王。

那么幽王呢?她不敢问,也不敢想。

伯服在她怀中睡着了,小脸上还挂着泪痕。褒姒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想起他出生时的情景。那时幽王多么高兴啊,大赦天下,宴请诸侯,甚至不顾礼制,执意要立这个庶出的幼子为太子。

“此子类我,必能光大周室。”幽王当时如是说。

如今想来,那每一桩逾矩的宠爱,都是今日灾祸的种子。

在漫长的黑暗中,往事如潮水般涌来。她想起自己的故乡褒国,那是个山明水秀的小国。她本是宗室之女,因为国家获罪,被进献给周王以示赎罪。初入宫廷时,她不过十四岁,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那时的幽王,虽然已近中年,却依然英武。他对这个来自边陲小国的少女一见钟情,力排众议,册封她为妃。他爱她的年轻,爱她的美丽,爱她那与众不同的、带着淡淡忧郁的气质。

而她呢?她可曾爱过那个比她父亲年纪还大的男人?褒姒望着从门缝透入的一缕微光,陷入了沉思。或许最初只是敬畏和顺从,但日久天长,那个男人的痴情和宠爱,终究在她心中留下了痕迹。

只是这份感情,代价太过惨重。

第三天,门再次被打开。这次来的不是送食物的士兵,而是几个全副武装的犬戎人。

他们用绳索捆住褒姒的双手,将她和伯服分开。伯服哭喊着被一个士兵抱走,褒姒想要冲过去,却被粗暴地拉住。

“孩子!我的孩子!”她第一次失态地尖叫。

一个犬戎士兵用她听不懂的语言呵斥着,推搡着她向外走去。

外面的景象让她窒息。

曾经美轮美奂的行宫已经沦为废墟。焦黑的梁柱歪斜地指向天空,精美的雕花门窗散落一地,随处可见倒伏的尸体。一些犬戎人正在尸体间翻检着值钱的物品,偶尔为了争夺一件玉器而互相咒骂。

她被带到一处相对完整的广场上。这里已经聚集了数百名俘虏,大多是周室贵族和他们的家眷。他们衣衫褴整,但大多破烂不堪,面黄肌瘦,眼神麻木。有些人身上还有明显的伤痕,鲜血已经凝固,与尘土混合在一起。

褒姒的出现引起了一阵骚动。

“妖妃!”一个苍老的声音嘶吼道。

她转头看去,是太史令伯阳父。这位年过七旬的老臣,曾经多次上书劝谏幽王,要求远离褒姒,重整朝纲。此刻他被人押解着,花白的胡须上沾着血迹,但眼神依然锐利如刀。

“国灭身虏,你满意了?!”伯阳父挣脱押解他的士兵,向前冲了几步,唾沫几乎喷到褒姒脸上,“烽火戏诸侯,废长立幼,纵欲享乐!周室数百年的基业,毁于你手!你还有何面目立于天地间!”

周围的俘虏们沉默着,但许多人的目光中都充满了怨恨。在这些世家大族看来,这个来自小国的女人,就是一切灾祸的根源。

褒姒没有擦拭脸上的唾沫,也没有回应。她只是微微抬着下巴,看着远处骊山苍翠的山峦。那里曾经是她和幽王夏日避暑的所在,他们在山间的溪流旁漫步,在亭台中听雨,在星空下私语。

原来,这就是结局。

国破,家亡,夫死,子散。而她,背负着“祸国”的罪名,成为敌人的俘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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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笑
连载中眠月巫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