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洋洋连珠炮一般质问：“娃娃机里的娃娃？你还真信？茶里茶气，成日拿着本不知道多年前的英语书装腔作势。开口闭口自己是穷人，自己没见过，自己不知道。不知道没见过就去见，没学过就去学。你就算拿不出那些钱难道没有手机？不知道跟着手机学？装什么小白花？”
水汐脑中嗡嗡乱响。
她真的不懂。
她觉得委屈，知道对方不会听却还是想要解释。但当她冷静后脑中却有另一个声音在狂啸——站起来！不要害怕！战斗！你必须站起来选择战斗！
——一直以来你就这样过的，所以，不要害怕。
水汐轻轻吸了一口气。
连脑中的嗡嗡声都细小了许多。
她长长呼吸，缓缓吐出。心跳平静了许多。她抬头盯着杜洋洋，她的目光有浅淡又散乱的迷蒙不安，像一层薄薄的云遮挡了光，可云霭终究会散去，光一定将穿过阻拦，逐渐坚定。
“你说的对。”水汐说。
杜洋洋洋洋得意。
马胜男常说水汐只知道读书，只知道刷题，似乎天地间除了这两件事便一无所有。说她总将一切算得清清楚楚，恨不能将她人的好意安在天平上称重再给予回应。这样的做法会让真正关心她的人感到不悦，甚至觉得受到侮辱。
同样，接受太多也是错误。
她努力露出笑。“我没有勾引费斐同学，如果我收了太贵重的礼物那我一定会回礼。之前是我处理不好。我会慢慢学的。”
杜洋洋觉得好笑。“好笑”中有些愤懑，他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便渐渐口不择言：“学？学什么？怎么勾引男人？”
“你家有人勾引男人，便觉得其他人都在勾引男人？嘴巴不要太脏。”狄煜从角落走出，他才从校长办公室回来。校长安慰了他，说一定会为他讨要公道。
水汐呢？他问校长。
她很聪明，知道怎样才叫识大体。校长如是说。
这回答让狄煜心里哽着一口说不清道不明的气纾解不得。
偏还遇见杜洋洋。
“哼，还以为是谁。始乱终弃的人的儿子也一定会始乱终弃。”
狄煜懒得理他。一把拉住水汐的胳膊。“回教室，你没做错什么，我也没做错什么。一群乌合之众。”
“心疼了？看来那天晚上——玩得开心吗？用了什么姿势？”
杜洋洋身子一轻，狄煜丢开水汐拧着他的衣领将他一把提起，他似乎怒了，偏偏连他的神情都显得云淡风轻：“闭上你的臭嘴。班上转来一个女同学我便想着拉她上.床！我是什么色.情狂？还是你脑中对男女同学的关系只有‘爱’这一个选项?一个才进校的高一学生、脑袋里想的什么破烂玩意儿？你说的这些混账话对得起学校的名字？果然考试只能筛选学渣，不能筛选人渣。”
杜洋洋依旧嘴硬：“那请狄煜同学解释一下：两个好学生为什么凌晨会在校外游荡？”他说“游荡”的时候故意加重了音，挤眉弄眼。还故意咳嗽了一声。
“我还要解释几遍？她不知道关门时间，没来得及回校。我在校外打篮球。的确是偶然。”水汐一直劝阻，狄煜松了手。
脱离的杜洋洋扶了扶眼镜：“好有趣，偶然遇见——不是为了开房，你们两个出门都会带身份证？”
狄煜僵住。他带身份证是因为本打算和费斐去游乐场，有些地方要刷身份证。水汐呢？为什么她也会随身携带身份证？他从未想过。因为不重要。
水汐害怕他打架，依旧将他的手拉得很紧。她小声解释把身份证带在身上是因为害怕弄丢。
“神经病！什么狗屁理由！”
这次狄煜没有还口。
他看见老师来了。
回教室，上晚自习。
徐文强调不要被奇怪的留言影响。“同学间互相帮助是可以的。狄煜同学有家不回也是因为担心女同学一个人住旅馆不安啊全。”
狄煜漫不经心听着，心想语言文字真是样厉害的东西，改改说法便变了言论的方向。
五点五十分。
警方的通告上了热搜。
医院证明说明是因为海鲜过敏，也只因为海鲜过敏。
酒店开房记录证明两人不在同一间房。女生初来乍到，男生害怕同学遇见坏人，所以住进同一家酒店。
出租车公司公布车内视频资料，两人聊得也只是海鲜过敏的事。
校方更是请了律师发布声明，严肃强调肆意散播不实消息并产生较大影响的行为涉嫌违法。学校有权追究其责任。
事情却卡住了。
张叔的长镜头发布道歉声明。他说那天自己的确是无意拍下的照片，后来发现不小心拍到了季允。他失了业，寻思当狗仔杨家。他怀疑拍了季允，所以发了消息。那么多狗仔发布了那么多不实消息，就算要抓，也不应该先抓他。
他只是顺手建了话题罢了。
他甚至不是超话主持人，
真正造成事态失控的反而是那群想要为偶像正名的小女生。
即便如此，张叔依旧受到严厉批评并被禁言一周。
而后风波平静。
众人涌至“名侦探的裙摆”下留言，夸其有先见之明。张叔的后台满是私信，夸赞的，责骂的，贱兮兮问他有没有小视频的，卖货的，求助的，应有尽有。
也有人开始找狄煜的社交媒体。开口“少爷”，闭口“公子”。
【别人是“男性高中生”，少爷是“男高”。】
【少爷好帅啊！】
【少爷，看看老奴吧！】
【少爷要参加选秀吗？】
【原来帅的不在网上，在网下。少爷，你是我的漏网之鱼。】
张思睿盯着网络上的言论，难得冲狄森发了脾气。“别人看见一点儿对孩子不利的苗头便立刻熄灭。你在做什么？你不嫌丢人？不怕被嘲讽？”
狄森依旧漫不经心。
“狄森！”
“这点事成不了丑闻，何况那人的目的是那个女孩。由着他闹，成不了气候。”
张思睿不信。
“今天的新闻搞不了公司，搞不了学校。未成年男女开房这类消息：受伤害的只会是女孩。”
前三节课过得很平静。
众人的好奇心被满足后又投入了争分夺秒的学习。
第四节课，自习。
上课铃响后狄煜发现水汐没回来。入学这么久以来她第一次没在教室。
狄煜和费斐一起出去找她。
“学校这么大，去哪里找啊？”费斐说。
“小橘灯。”狄煜轻声说。
两人走遍了小猫喜欢去的地方，在一从万年青后找到水汐的身影。那里路灯照得不太清楚，水汐盘腿坐在地上小心翼翼撸着猫。听见响动便轻轻抬头，对他们笑了笑。“我没事，我就是想静静。”
那天我该打120 的，狄煜想。后悔天翻地覆。
他觉得自己平时还算伶牙俐齿，这一刻却怕自己一不小心就说错话。
反倒是平时常和水汐对着干的费斐跳进万年青从，一屁股坐在她身边，嘀咕说幸好没有蚊子。“棉花糖，学校住着不舒服？去我家，我没别的意思。我家房子多。你住我那，我去狄煜家。”
水汐只是摇摇头，说没关系。
“我没错，为什么要逃避？”顿了顿，又说：“但我要学习的还有很多。你送的那些娃娃——”
“几个破娃娃罢了。”
水汐轻轻嗯了一声。
她知道该怎么做了。
狄煜立在一旁不说话。
他后悔。他恨自己考虑不周将水汐拽入这种境地。为什么他那么蠢没有想到打120？今天她被围攻时，他觉得很伤心。
你是爱她？喜欢她？还是自我感动？“爱”和“喜欢”是两件事。你这个年纪懂什么是爱？狄森说。
狄煜乱了。
年少的心动是一场蔓延的荒原，斩不断，理不清。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是一场情绪的狂欢，
“水汐，对不起。”
他向她伸出手，想要将她从那个昏暗的世界拉出来。
一直埋头的水汐抬起头来，眼中却不见丝毫怯懦。
一个人为什么会喜欢、或是爱上另一个人？
长相。家境。兴趣。品味。都是答案。但一定有一个点，让你恋恋不舍。
狄煜看着水汐的那双漂亮的眼睛。还有从那双漂亮的眼睛中投射出的目光。那明媚中藏着忧伤，历经波折却又能快乐自恰的目光，若阳光般不锈的目光。
越靠近，越喜欢她。
水汐握住狄煜的手。
他的手很大，很有力，手指细长，握住她的手时小心又温柔，似乎想要给她所有的保护。
她茫茫然闯入这个新的世界，像一只懵懵懂懂的小兽，狄煜是第一个接近她帮助她的人。
所以，越靠近他，她越喜欢他。
马胜男今天安慰她：不用担心，你和狄煜一起上的热搜。你穷，但狄煜家有的是钱，花钱测下热搜就行了，反正每天都有新的热搜。
但水汐不想这样。
她不想借用他人的钱成为一个被保护者。
她承认自己在今天这件事上的无知。承认自己平日做的事欠缺考虑。
但她不会后退。
她会坚强，因为她要面对那群人。
面对有那群人闯入的命运，即便那命运会让她颠沛流离。
——
杜洋洋很生气，他因为开直播大放厥词的事被停学一周，再被停学他将面临开除。
那两人却似乎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张叔大笑。
恐怖的流言，不是因为一蹴而就，而是因为三人成虎。
“张叔你还有办法？”
“有啊……”张叔盯着遗像。今天的事不过是小试牛刀。他只是要让看客知道有个人叫“水汐”罢了。“今天的不过是小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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