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华宫的梅花开得正盛,冷香透过窗棂漫进殿内,与砚台里的墨香交织成一片清寂。景明宇临窗而坐,指尖捏着一支狼毫,正临摹先君后留下的《静心帖》,笔尖在宣纸上落下 “守中致和” 四字,笔锋沉稳,不见半分波澜。
“君卿,” 贴身内侍轻步进来,压低声音道,“方才去内廷司领笔墨,路过伏麟宫时,听见里面有争执声,好像是徐良卿和周良卿在为药材采买的事拌嘴。”
景明宇笔尖微顿,墨滴在纸上晕开个细小的圆点。他抬眼看向窗外,伏麟宫的飞檐在梅林后若隐若现,那里的灯火昨夜亮到极晚,今日清晨又格外沉寂。
“争执?” 他淡淡反问,将笔尖的墨汁在砚台边缘轻刮,“具体说了些什么?”
“听不太清,只隐约听见‘锁阳草’‘库房’之类的词。” 内侍回忆着,“徐良卿的声音挺急的,周良卿好像在辩解什么,后来就没声了。对了,方才给君后请安时,正好碰见他们二人也去凤凰殿,两人隔着半步远,谁也没看谁,客气得很,哪像从前那般形影不离。”
景明宇放下笔,指尖摩挲着纸上 “和” 字的笔画。他想起今早请安时的情景:徐清和捧着药箱走在左首,脸色有些苍白;周默然跟在右首,手里捏着个纸卷,眼神躲闪。上官煜问起父皇的病情,徐清和答得条理清晰,可周默然在一旁只低着头说 “臣侍不懂医理,全凭徐良卿费心”,那语气里的疏离,连君后都微微蹙了眉。
“兄弟情谊,果然经不住敲打。” 景明宇低声自语,眼底闪过一丝了然。他入宫时日虽浅,却也看透了这后宫的规矩,越是看似牢不可破的关系,越容易成为被攻击的靶子。徐、周二人从底层一同晋升,本就容易引人忌惮,如今又得了伏麟宫的近侍之位,自然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钉。
“君卿是说…… 有人在背后使手段?” 内侍恍然大悟。
“不然呢?” 景明宇拿起镇纸压在字帖上,那镇纸是块不起眼的青石,背面刻着个极小的 “景” 字,是兄长景明轩送他入宫时所赠,说 “宫中多是非,守拙方能安身”。他指尖划过那个字,语气平静,“他们二人一个懂医理,一个擅书法,本是互补的性子,若无人挑拨,怎会突然为药材笔墨争执?”
他想起前日在御花园偶遇上官文彦,对方手里正把玩着一支新制的狼毫,见了他便笑道:“景君卿瞧这笔如何?听说伏麟宫的周良卿最近练字练得勤,倒是合该用这样的好笔。” 当时只当是寻常闲聊,如今想来,那语气里的刻意提及,分明是在试探他对伏麟宫二人的态度。
“那咱们要不要……” 内侍想说 “提醒他们一句”,却被景明宇抬手打断。
“不必。” 景明宇重新拿起笔,目光落回《静心帖》上,“水至清则无鱼。他们若连这点风波都经不住,往后也难在这宫里立足。” 他顿了顿,补充道,“让人多留意伏麟宫的动静,尤其是库房那边,看看最近是谁在经手锁阳草。”
内侍应声退下,殿内重归寂静。景明宇望着宣纸上的字迹,忽然想起兄长临行前的嘱托:“宫中势力盘根错节,上官家锋芒太露,咱们景家需得沉住气,多看少动。” 如今看来,不止景家要沉住气,这后宫的每一个人,都在这场无声的博弈中,学着在风浪里站稳脚跟。
傍晚时分,景明宇去凤凰殿回话,恰逢徐清和与周默然刚从里面出来。两人依旧隔着半步距离,徐清和的药箱拉链没拉严,露出一角牛皮药袋;周默然手里的纸卷没抱稳,散开半幅,上面的字迹潦草,显然心不在焉。
“景君卿。” 徐清和先行了礼,语气客气却疏离。
周默然也跟着躬身,眼神躲闪,不敢与他对视。
景明宇颔首回礼,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忽然笑道:“听闻伏麟宫的梅花开了?改日得闲,我备些新茶,邀二位良卿一同赏梅如何?”
徐清和与周默然皆是一愣,显然没料到他会主动示好。徐清和先回过神,浅笑道:“多谢君卿好意,只是近来忙于父皇的病情,怕是无暇……”
“无妨。” 景明宇打断他,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等父皇大安了,总有得闲的时候。我那儿有去年的雪水烹的茶,最配梅花香,二位可别忘了。” 他特意看了徐清和一眼,补充道,“听说徐良卿在找锁阳草?我库房里恰好有几株去年采的陈草,虽不及新草鲜活,或许能用得上。”
徐清和握着药箱的手猛地一紧,眼底闪过一丝惊讶;周默然也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景明宇,似乎没想到他会主动帮忙。
景明宇没再多说,转身进了凤凰殿。他知道,这几句看似寻常的话,既是提醒,也是试探。若他们能读懂其中的意味,自然会察觉背后的黑手;若读不懂,那这场博弈,他们注定只能成为别人的棋子。
凤凰殿内,上官煜正看着雪景发呆,见景明宇进来,笑道:“刚在殿内看见了徐、周二人?”
“嗯。” 景明宇躬身行礼,“看他们神色,似乎确有嫌隙。”
“人心易变,何况是在这宫里。” 上官煜叹了口气,递给他人参茶,“不过你刚才那番话,倒是恰到好处。”
景明宇接过茶盏,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君后谬赞。只是不忍见二人被人当枪使。”
上官煜看着他沉静的侧脸,忽然笑道:“你倒是比你兄长沉稳些。” 他没再多言,转而说起年节的安排,仿佛刚才的对话只是寻常闲聊。
殿外的梅花依旧冷香浮动,景明宇捧着茶盏,望着窗外飘落的雪花,眼底一片清明。这场后宫的博弈,才刚刚开始。伏麟宫的嫌隙,上官文彦的挑拨,还有那些藏在药袋、笔墨里的秘密,都将在时间的推移中,慢慢揭开答案。而他要做的,便是站在局中,冷眼观局,静待时机。
福寿宫的药味比往日更浓了些,殿内只点了两盏宫灯,光线昏黄,映得赵轻墨的病榻愈发孤寂。父皇半靠在软枕上,呼吸浅促,枯瘦的手搭在锦被上,指节因用力而微微蜷曲。守在榻边的太医刚诊过脉,对着侍立的内侍摇了摇头,轻步退了出去。
“父皇。” 一道温和的声音在殿门口响起,景明宇捧着个锦盒走进来,身上落了层薄雪,却带着一身清润的气息,“臣侍给您请安。”
赵轻墨缓缓睁开眼,浑浊的目光在他脸上停了片刻,才认出人来,声音嘶哑:“是…… 明宇啊。”
“是臣侍。” 景明宇将锦盒放在案上,亲手为他掖了掖被角,指尖避开他冰凉的手,“臣侍今日去御花园折了支新开的红梅,想着父皇或许爱看。” 他打开锦盒,里面插着一支艳红的梅枝,花瓣上还凝着细雪,在昏灯下显得格外鲜活。
赵轻墨的目光落在梅枝上,眼神柔和了些:“乔儿…… 从前也爱折梅。”
提到 “乔儿” 二字,景明宇的心轻轻一动。他口中的 “乔儿” 便是先君后景乔,他的亲叔父。景明宇顺势坐下,声音放得更轻:“叔父在世时,常跟臣侍说起父皇。说您二人省亲回故里那年,在村口的老槐树下教孩童认字,叔父说那是他这辈子最安稳的日子。”
赵轻墨的嘴角微微抽动,像是在笑,眼角却沁出了泪:“是啊…… 那年雪下得大,你叔父冻得手发红,还硬要给孩子们写福字……” 他咳了两声,呼吸急促起来,“他总说,景家的孩子要守本分,可他自己…… 却总为我操心朝政……”
“叔父是真心敬重父皇。” 景明宇接过内侍递来的温水,小心地喂他喝了两口,“臣侍小时候跟着叔父去行宫,远远见过您和叔父在廊下对弈,叔父输了棋便耍赖要您赔他一块桂花糕,那模样,一点都不像后来端庄的君后。” 他说得真切,眼底带着怀念的暖意,“那时臣侍就想,能让叔父这般自在的人,定是极好极好的。”
赵轻墨听得入了神,枯瘦的手轻轻抓住景明宇的衣袖,像是抓住了遥远的记忆:“你…… 你那时还是个小不点,躲在你叔父身后,怯生生的……”
“是呢。” 景明宇笑了,“叔父还跟我说,这位是轻墨叔父,往后要敬着。只是没想到,如今您成了臣侍的父皇,这缘分,真是天赐的。” 他语气里没有丝毫谄媚,只有晚辈对长辈的真诚亲近,“叔父不在了,臣侍能在您身边尽点孝心,也算是替叔父了了心愿。”
这番话落在殿外,恰好被前来探望的赵元泽听了个正着。他本想推门而入,听到这里却顿住了脚步,指尖轻轻搭在门框上,眼底闪过复杂的情绪。
他知道景乔是景明宇的叔父,却从未想过景明宇会这样自然地提起往事。没有刻意攀附,没有借机邀宠,只是纯粹地回忆旧时光,用最朴素的语言表达敬重与怀念。那句 “替叔父尽孝”,说得坦荡又真诚,比任何华丽的辞藻都更能触动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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