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进内城,一股子繁华喧嚣的劲儿直冲人天灵盖,宝马雕车争驰于道,罗绮飘香沁入肺腑,丝竹管弦不绝于耳。
云闲狠狠打了个哆嗦,仿佛久处寒窖的人走入暖阁。内外城仅一墙之隔,仿佛骄阳有私,择人而耀,被照拂的达官贵人各个神采飞扬,酒色财气浮于周身。不被顾恤的百姓则衣牛马之衣,食犬彘之食,过着猪狗不如的日子。
即便素不相识,每个人擦肩而过时向他们瞥来的目光中都夹杂着鄙屑,云闲亦步亦趋地跟着师弟们,这种明晃晃的不友善对于他来说太陌生了。
这时前头忽然吵嚷起来,他们来得巧,正撞上官差张榜。
任枫眼神好,隔着攒动的人群看到上头黄纸黑字写着抓姓便的人。
“才消停多久,怎的又捉便氏?据我爹说从他娃娃时便抓得凶,到如今还未杀净么?”
“便贼一脉早砍光了,我那朝中当官的表叔当年还分了一片大腿肉呢,这会儿只怕便贼全族早已转世投胎做了癞皮狗。徒留不计其数的便姓之人被无端牵连,更名换姓、东躲西藏仍难逃一死,便贼当真害人不浅呐。”
从几个穿金戴银的匹夫的只言片语听不出什么名堂,任枫没放心上,随口调侃卞锦钊道:“好在师兄不姓那个'便'。”
一句无心的玩笑,谁知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卞锦钊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一张温厚的路人脸上青筋爆绽,身体因极度愤怒而颤抖。
一股无形的威压如磐石一般压在众人心上,令人难以喘息。
云闲吃了一惊:“锦钊......”
忽闻马蹄声,惊呼声,燥成一团。云闲抬头,便见一匹高头大马高高跃起,迎面踏来,两只铁蹄闪着冰冷的光,仿佛要碾烂他。
“师兄——”
云闲的一颗心蹿到嗓子眼,全身关节如被锁住僵硬不能动。千钧一发之际,被一股狠力扑倒,天旋地转间,人已堪堪擦着马蹄滚过。
云闲惊魂未定,有人从背后搂他起来,他转头一瞧,是他那顶顶靠谱的二师弟。
而周围吓倒一片,人们纷纷从地上爬起,咒骂声不绝。
任枫受到的惊吓不比云闲少半分,好在他二师兄机敏,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见云闲没事,任枫怒不可遏地勒停那马,劈头盖脸对马上人骂道:“你这厮脸上两只斗鸡眼不顶用的么?没看见人呢?”
“你们这些脓包才不长眼呢,马来了不晓得躲的,被踩死也是活该!”
嚣张如斯。
任枫不惯他的臭脾气,直接将那人揪着衣领拖下马背。
直到他四脚朝天地重重摔在地上,他的一众随从才围上来七手八脚地搀他起来,看起来也不多忠心耿耿。
那斗鸡眼哎哟喧天地叫唤,随即一脚踹在随从腰上,“你们这些草包还等什么呢,把他拿下!”
一拥而上。
当真是一群草包,无能又畏死,任枫一根手指便足以对付。只是好歹他还记得师兄的叮嘱,不想过于高调,于是装得吃力,“吃力”地把所有人揍得爬不起身。
那斗鸡眼这才慌了,连连后退,左脚绊右脚跌了个扎实的屁股墩,“大侠饶命,我我我族富可敌国,有得是银子,放了我带你去取便是!”
任枫嗤笑一声:“方才吠什么呢?这会儿没个一万两可买不了你的小命啊。”捏了捏拳头方欲走近,忽然眼尖地瞥见那斗鸡眼腰间一方玉佩,白如截肪,毫无杂质,雕的正是松下游鹿。
任枫摁了摁自己胸前的玉佩,这块玉佩他曾在祥云镇送了人,兜兜转转又回到了他手上,如同他的骨肉亲情般不可割舍。
他惊疑道:“你是清淮任氏的什么人?”
这头一队官差策马而来,个个佩刀,一脸煞气。
“都滚开!”
“妨碍朝廷公务当心刀剑无眼!”
场面登时乱成了一锅粥。
“围住他!”
几名官差形成合围之势,将一名男子困在中央。
“冤枉啊诸位大人,鄙人姓杨名鸿影,非便姓之人啊。”
“你父亲是便东不是?”
“不......不是,鄙人之父是翠梧楼杨清。”
为首官差冷笑一声,一脚踹在他肩头,“你父母亲族将你养大,你却忘恩负义六亲不认,实乃不孝!圣上有诏,你贪生怕死抗旨不遵,实为不忠!何来冤枉?!拿下!”
话音未落,一块硬物从这官差尚未合上的齿关射入,死死卡住喉管,他胀红着脸一头栽下马来。
卞锦钊拢在袖中的手屈指一弹,又用石子打歪一只去擒杨鸿影的手。
“有人偷袭!”
杨鸿影不明所以,却隐约晓得有高人相助,趁乱欲逃。
“拦住他,别让他跑了!”
“嗖嗖嗖嗖嗖——”又是五发石子离手,人仰马翻。
说好的低调行事呢?
这翻天的阵仗才堪堪算得上是两位公子的低调出场么?
场面混乱不堪,云闲抱头鼠窜,光是不被打红了眼的人趁乱踩死就已经费尽了心力。
混乱中一只狮子球滚过,一个红肚兜幼童追着球奋力爬行,一双双匆忙的脚在他头顶晃过。
云闲心里一紧,暗骂其父母失职,躬身向幼童的方向钻过去,在张开手臂护住他的瞬间心头一松,一口气还未抒到底,后颈一痛,便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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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盆冷水浇头,云闲颤栗着睁开眼,迷茫的视线隔着水幕缓缓汇聚。
他看了看眼前一帮凶神恶煞的大汉,又低头瞧了眼五花大绑的自己。
哦,做梦呢。
云闲安详地阖上眼。
下一秒便被人提溜着摔到那大汉脚下,脸皮和地面来了次亲密接触。
谁踩狗屎了?!
头皮蓦地一痛,云闲被攥着头发抬头,眼前一张陌生的脸,络腮胡,刀疤脸,一双鹰眼将他死死盯着,完美契合云闲关于土匪的刻板印象。
闷雷似的声音响起:“巴野,你偷走的东西呢?”
云闲迷茫道:“啊?”
一道粗粝的嗓音自身后响起:“你他娘的还敢装傻?!”
“啊!”
疼痛随着一道破空之声从背后传来,云闲刚开始以为有人从身后砍了他一刀,听见鞭子甩在地面的声音才晓得自己判断错误。
背上火辣辣的疼,云闲下意识想蜷缩起来,可头皮发痛,再次被攥住。
“什么......”
“你偷走的东西在哪里?再不如实招来,老子问一次剁你一根手指头。”
右手被人死死抓住,摊开在地上,旁边一把锃亮的大刀扬起——
“你们抓错人了!”
云闲心如擂鼓,汗如雨下,总算搞清楚状况,挣扎道:“我不是巴野,也不认识什么巴野!”
刀顿。
那刀疤脸忽如野兽一般皱了皱鼻子:“什么味?”
云闲微微低头嗅了一下:......
土匪们嚷嚷起来:“像那个......那个桂花糕的味!”
“就是桂花味呗。”
“咱寨子里哪来的桂花?寸草不生的地儿。”
云闲敛声屏气,试图降低存在感,然而那刀疤脸的狗鼻子直接锁定了他,凑近一嗅,怒道:
“你一个大老粗还熏香?!恶不恶心。”
云闲声如蚊呐:“我天生就......带点小味儿。”
很炸裂,土匪窝静了三秒,众人仿佛看见自带体香的娇羞李逵。
云闲一紧张,桂花味更浓了。
一个与其他土匪格格不入的五短身材忽然道:“该说不说,这香还挺好闻,自我到咱寨里头第一天,鼻子就给熏失灵了,直到方才,终于能闻着味了。”
刀疤脸眯起眼问:“巴野身上带香吗?”
“不可能,正常男人谁身上带香,还是这种......这种不成体统的香。”一土匪嘴角下撇,形成一个十分不屑的弧度。
云闲腹诽:......做土匪便很体统吗?还有,我这可是正宗金桂香,一般的桂花都没本人正宗。
“老子不可能抓错啊。”另一个土匪拿着一张画像,看看画像又看看云闲,“瞧这痣,痣上这根粗毛,一般人可长不出来!”说罢直接上手抠。
“疼疼疼——”
“是真痣没错。”
云闲委屈,脸皮差点给这暴躁老兄抠下来一块。
“但三哥,他脸长得好像真不一样。”
云闲眼神一亮:“明察秋毫!”
“巴野也没这么丑吧,话说人怎么能丑成这样?长得跟鬼故事似的,丑得有点突破人脸极限了。”
云闲:呜呜,人说话怎么能难听成这样?有点突破我的承受极限了。
那被唤作“三哥”的狠啐一口:“妈的,是抓错人了。”
云闲:……不过是跟人撞了颗痣,竟差点引来了杀身之祸。
好在眼下真相大白了,云闲松了口气,一副十分好说话的模样:“各位好汉,既是抓错了人,只消将我放了,我便不追究今日之事,我两个弟弟还在家中等我呢。”
刀疤脸道:“既然抓错了......"
云闲期待道:“嗯嗯!”
“那就杀了吧。”
云闲尚未反应过来,两个土匪一左一右架起他便往外拖。
“哎,大侠饶命!”
土匪不听。
“留着我这条小命还有用!”
“慢着”,刀疤脸道,“听他说。”
两边土匪撒手,云闲摔在地上,来不及呼痛便竭力推销自己:“我会补屋暖床栽花养草洗衣做饭——”
“等等。”
云闲:“嗯?”
“你会做饭?”刀疤脸抬眼上下打量他粗犷的身材,“看着不像。”
说到这,云闲略微挺直了腰板,认真道:“山大王,人不可貌相,我的手艺尝过的可都说好。”
一句“山大王”给刀疤脸听乐了,短促地笑了下,他竟从一张粗鄙的脸上看到了某种纯真的东西。
那一直沉默的五短身材突然道:“不说别的,就他这味,留在咱们寨里当个人形香薰也不赖。”
刀疤脸发话:“先把他扔到柴房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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