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土匪架着云闲往柴房一扔,任他摔个狗啃屎,“啪”一声锁上柴门,门神似的守着。
云闲双手被绑在背后,用肩膀顶着地面才勉强坐起身,这简单的动作令他大汗淋漓,背后绽开的皮肉扯着生疼,淡淡的血腥味萦绕在鼻间。
土匪将卞锦钊给他的匕首搜走,但他已不是初下山那个遇事只会坐以待毙的云小闲了。土匪们应是半点未怀疑他是修道之人,手脚绳索虽扎得紧,却也不过是普通绳索罢了,如何困得住他这苍岑派大弟子。
云闲略施了个小诀,手脚绳索登时断开,他揉了揉手腕,终于有时间静下心来思考这个残酷的事实——因与人撞了张假脸,被掳进土匪窝,还是在他两个武艺超凡的师弟的眼皮子底下。
说好保护人家一辈子的呢?
难怪话本上这样写到:女人心,海底针;男人话,没句真。
靠山山倒,靠人人老,这回只能靠我自己。云闲心想。
他虽有些法力傍身,但心慈手软,不喜杀戮,且一颗脑瓜子十分灵泛,不愿做那些以一敌百的逞能蠢事,最好是智取。
云闲自认对自己的认知十分到位,经过他缜密的思考,确定了以下完美的逃跑方案:先示弱,取得信任,趁土匪们麻痹大意之际果断逃跑。
到时候,即便是他那最最冷漠自负的二师弟也得赞他一声“有勇有谋”。
他正幻想着令他两个师弟刮目相看,从此对他恭敬有加,便听得“哐啷”一声,柴门被人一脚踹开,白亮的日光刺得他睁不开眼。
云闲还没来得及把绳子重新绑上装模作样,来人便一脚踩住断成两截的绳子,冷哼一声道:“会点小把戏是吧?没用!老子告诉你,咱们这可卧虎藏龙着呢,你那点三脚猫功夫甭拿出来。丢人不要紧,小心将小命一并丢了。”
说着一把将他拎起来往外头拽,有意无意正一掌按在云闲伤处。
云闲鸡崽似的被他拎在手里,疼得发抖,“大哥您轻点啊,这么粗暴干嘛?这是去哪?”
这土匪将他提溜到隔壁伙房,往灶台一推,命他做饭,并恶狠狠地威胁他道:“盯着你呢,别耍什么花样,仔细你的脑袋!”
云闲敢怒不敢言,受气小媳妇似的瞪他一眼,心中默念:忍字头上一把刀,遇事不忍把祸招。我忍!
他四周打量一圈,条件比较简陋,但好歹还算干净,做饭的家伙事也是不缺的。于是挽袖净手,摘菜切肉熬汤,无不细致从容。
奔雷斜眼瞅着,越看眉越皱。
云闲那样子并不像酒肆饭庄将锅铲轮飞的火爆大厨,倒像是为心上人洗手作羹汤的新嫁娘,两只粗大的手半点不毛糙,反而灵巧得很,不一会儿便有麻辣鲜香袭来。
奔雷着实吃了一惊,只因他竟从这丑人身上瞧出一股子温柔气度来,与他满脸横肉、五短三粗的形象搭在一起相当具有冲击力。
云闲对他的想法一无所知,做饭做得入了迷,一时分不清何时何地,下意识朝一旁歪头道:“小枫,加点醋。”
奔雷猝不及防被这一张凑近的丑脸扎了眼,行动跑在理智之前,将云闲的头猛地一推,“安生点做饭!”
云闲被他这没轻没重一推,人差点栽进锅里,惊险地刹住车,但手仍被滚油撩了下,霎时间去了一层皮,一双手愈发不能看了。
云闲吃痛,顾及身旁暴脾气的土匪,只敢背过身去细细抽气。半晌,还是挤出一个笑,更显鼻歪眼斜:“好险,差点就成了你们的盘中餐。”
奔雷两道浓眉搅在一起。
云闲手脚麻利,似乎那点烫伤并未对他造成影响。不多时,一盘盘菜出锅,整整齐齐地飘着热气与香气。云闲简单收拾了灶台,沉静地望着奔雷。
奔雷一一看过,这些菜不如酒楼里的精致,但色香味俱全,一看便能勾出人腹中馋虫。他忍住咽口水的**,对云闲努努嘴:“你吃。”
云闲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这是怕他下毒呢,遂听话地每道菜试一口。
奔雷盯着他小口小口的试菜,怎么看怎么别扭,难听的话就在嘴边,扫了眼他烫伤的手,那块已露出通红的肉来,到底还是忍了下来,自己拿了筷子挑了块鸡肉,入嘴一瞬间眼神就变了。
——这鸡肉鲜嫩滑口,香得令人连舌头都要一并吞掉。
云闲面上乖巧,心中冷笑:小样,本人厨艺精进了快二百年,还拿不下你个小小山耗子。
翌日,云闲凭实力上位,摇身一变,从肉票变为整个土匪窝的衣食父母,掌勺大厨。
但云闲很快就发现,当个纯粹的肉票好像更为舒服一些。
自打云闲走马上任那一刻起,便仿佛坠入了无尽的黑奴生涯:于逼仄的伙房中挥汗如雨、日夜颠勺,昏天黑地地爆炒,单枪匹马喂饱土匪窝里百千来号嗷嗷待哺的嘴。他炒出刀刻的腹肌与力士般的臂膀,炒到那口死沉死沉的大铁锅他能单手颠出花来,炒到他想一头栽进锅里一烹了之。
如此磨砺,苍茫山上的任何修行都得甘拜下风。
当热爱沦为日复一日的营生,逃离之心便日日敲打他的胸膛,无一日停歇。
这日,云闲便借口采买,欲溜之大吉。
结果被逮,扭送回伙房,附赠口头警告一次。
云闲贼心不死,夜间欲化作黑猫溜走。
结果被捕兽夹死死咬住腿,直至天亮获救,被扭送回伙房,附赠肢体恐吓一次。
还未等云闲实施第三次逃跑计划,被人兜头两巴掌扇懵了。
眼前是个相当美艳的女人,十指雪白纤细,没想到抡起来扇人如此痛快,一看就是扇惯了的。
云闲脸上登时肿起两个红掌印,十分对称,绝无晕染。
恍惚间,云闲想起他从任枫那借来的一本话本上有类似的桥段,说那被扇了巴掌的男子爽利得全身毛孔都舒张开。
云闲捂着火辣辣的脸,只觉奇葩。
闹了半天,这美妇原是这土匪窝的厨娘,为人泼辣而厨艺暴差,前段日子病了,休个病假的功夫被他稀里糊涂地顶替了。
云闲计上心头:“不如你将我偷偷放了,我保证滚得远远的,再也碍不着你。”
这厨娘一把抄起砧板上的菜刀指着他:“老娘不如一刀送你去见阎王,更快更稳当!”
云闲:。
再不走真走不了了。
夜晚,忙碌了一天的云师傅躺在柴草堆上,第一天躺着还觉得浑身刺挠,害怕随时会拖家带口钻进他耳朵眼里安家的虫子。然而人的适应能力超乎想象,短短几天他已安之若素,掌勺是个高强度的力气活,令他不得不珍惜难得的休息时光。
他沐浴着顺窗流淌进来的月光,想象他那两个嫡亲师弟如何如何为他心急如焚,一路风驰电掣杀到土匪窝,将所有山耗子揍得鼻青脸肿,轰轰烈烈地迎他回家。
然而隐隐作痛的右腿将他拽回残酷的现实,他再不睡,还有两个时辰又要起来颠勺了。
谁能想到堂堂苍岑派绛云真人座下首席弟子在外头混得这样惨。
云闲烧掉身上最后一张传话符,依然如石沉大海,毫无回应。
这是前所未有的情况,虽然他那两个师弟身怀绝技,但山下世界太过复杂,毕竟绑错票这事也能教他撞上,他不由得有些担心他们。
算了,还是他这做师兄的尽力先逃出去,再去捞他们吧。
于是乎他开始苦哈哈地思索第三个逃跑计划,务必要周全,不然这回再被逮,应该就不止挨两句骂那么简单了。
他冥思苦想,未曾注意一缕黑烟自他胸口飘出,向窗外掠去。
隔天,天还未亮,云闲被吵醒,感觉胸闷气短,迷迷糊糊睁眼一瞧,一个巨大的黑乎乎毛茸茸的东西山一般压在他胸上。
云闲惊叫出声,惹得那“黑山”动了动,扭过头来,两只金色的瞳孔盯着他,从竖瞳渐渐柔和成圆形,而后将臀从他胸口挪开,他全身陡然一轻,随即那“黑山”俯下身用头顶蹭他。
云闲浑身汗毛倒竖,试探道:“小黑?!”
小黑背后翅膀翁张,伸出比云闲脑袋还大的舌头欲舔,在即将触及他的脸颊时明显地犹豫了一下,随即敷衍地轻舔一口,而后用爪子刨舌头,好像舔到什么很恶心的东西一样。
即便如此,小黑舌上根根分明的倒刺还是险些将他的脸皮刮下一层。
云闲张开双臂抱住它毛茸茸的头,兴奋道:“你长大了!眼睛也变成金色的了!”
小黑亦兴奋又娇羞地用头拱了他一下,差点没给他拱到墙里去。
云闲熊抱住它庞大的身子,感受它温热的皮肉和底下坚韧的骨骼,在被绑架的这几天里头一回感受到踏实和心安。
忽然,小黑浑身抽搐了一下,从胸腔里传出短促而清脆的声响,这动静又一下子将云闲拉回小黑还只有巴掌大时,天天要人拍奶嗝的那段时光。
他莫名有种“我家幼子初长成”的骄傲与欣慰,轻轻抚着那依旧柔软的大脑门,“吃什么了你啊?撑得打嗝。”
外头声音越来越大,脚步凌乱,依稀有“遇袭”、“警戒”的字眼传来。
云闲拍拍小黑,像个暴露狂似的拉开衣襟冲它道:“先钻进来,别被人发现了。”
小黑又蹭了蹭他,随即听话地化作一缕黑烟钻进云闲胸口。
与此同时柴门被人踹开,奔雷瞥了眼衣衫不整的他,有被冲击到,一阵晕眩后吼道:“抄家伙,寨子昨晚遭人袭击了。”
原来天上真能掉馅饼,云闲被这等好消息砸了个措手不及,下意识便要高兴得起蹦,那点喜色迅速要蹿上眉梢,可瞥见奔雷那张黑似锅底的脸,他那点残存的理智又死命拉扯着眉毛半道拐了个弯,形成一副忧心的苦瓜相。
好不滑稽。
云闲抄起锅铲和奔雷向外跑去,一路赶到粮仓,傻眼了。
他每日到这搬粮食,昨儿来还是满当当,眼下已空荡荡。干粮干蘑菇干果子、土豆萝卜、腌鱼熏肉那些能吃的、顶饱的全没了,就剩了几缸孤零零的猪油和井盐。
乌鸦在树上应景的聒噪两声,尽显萧瑟。
“这帮狗娘养的,趁昨夜兄弟们都喝高了,巡防松懈,给咱来了个釜底抽薪,连咱辛苦猎来的那头鹿也顺走了。要不是地窖里头还有些余粮,咱都得喝西北风去。”说罢奔雷一拳砸在门框上,吓得云闲原地蹦三尺高。
“胆子忒小”,奔雷嗤笑,”你去地窖里头清点咱剩余的口粮,看还能分配几天,我去看看其他辎重。”
“行,快去吧。”云闲吓傻了般,木木地点点头。
奔雷一走,他赶紧将地上半个混乱爪印用脚抹匀,松了口气,嘟囔道:“孩子饿了是什么都吃啊,好在吃肉不吐骨头,不然就暴露了。”
他转念一想,眼下土匪窝里一团糟,看守比平常松懈不少,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于是乎撒丫子开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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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第 3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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