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仁已:“仁氏的人不是才来过,怎又派人来?往日从未来得如此勤过,好生奇怪。”
奔雷:“说是有要事相商。”
山虎:“来了几人?”
奔雷:“三个。”
山虎沉吟:“把人请进来。”
还是老地方,昏暗的房间,隔着那张兽皮桌子,山虎问:“什么事令阁下特意跑这一趟?”
黑巾覆面的男人坐得端方,烛光衬着一双笑眼,令人忍不住揣测黑巾下的面容,“鄙人有一位朋友,走失有些时日了,昨日得到消息,他人眼下就在这寨中。”
山虎面色凝重:“不知先生这位朋友长什么样子,叫什么名字?”
男人不疾不徐地自袖中掏出一个卷轴,提起来一抖,一张鼻歪眼斜、满脸横肉、颊上长有一颗大痣的脸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众人眼前。
烛火遽然颠扑,这张脸在光下扭曲变幻,简直像附了魔,下一刻便要冲出画轴撕咬众人。
奔雷与陆仁已迅速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浓浓的惊讶:这不张贤么?
他竟是仁氏的朋友。
山虎沉默。
黑巾男收好画轴,好整以暇道:“这位朋友本人是一定要带走的,粮食、兵器、药物、马匹......只要您开口,就当替我这位朋友多谢这些日子的款待。”
不知是否是旧疤泛痒,山虎反复抚着脸上刀疤,浓眉紧锁,“实不相瞒,阁下之友如今已是寨中四当家,几日来接触寨中种种密事,恐怕不能就这么轻易地走了。”
这回换黑巾男默然。
他们算是盟友。仁氏为其提供物资,倾注了大量心血,甚至身家性命都压上,亲手锻造了这把直指黄龙的利剑。如今剑已铸成,锋利异常,稍有不慎,遭到反噬事小,妨害大计事大。
看来今日且有得磨。
一片静谧之中,有些气味愈发明显。
陆仁已的狗鼻子最先捕捉,闭气悄悄向窗边挪。
奔雷则后知后觉地擤了擤鼻子,低声抱怨:“什么味道,好臭。”
像酷夏暑夜,小儿便溺,沤在裤兜里头发酵到翌日早上的味。
这种气味更像是无形的固体,裹在众人鼻尖。
黑巾男人身后,无人注意的暗处,两根手指正不停地搓捻着某种不知名的粉末。
山虎鹰似的目光掠过来,黑巾男似乎也闻到了异味,疑惑转头。
“大......大人。”
一人弓腰站了出来,他一动,那阵恶臭更明显了,简直将室内几人摁在粪坑上摩擦。
“小的昨夜吃了一盘芝麻油糕,吃坏了肚子,今早便隐隐作痛,眼下实在是......实在是憋不住了。”
陆仁已忍不住撞开窗户,趴在窗台上吐了。
黑巾男拿帕子堵着鼻子说不出话,山虎一侧头:“奔雷。”
奔雷:“老大?”
“带他去解决一下。”
奔雷心里烦得很,却只得颔首称是。
待二人出了房门,黑巾男才稍稍喘过气来,斯斯文文地向山虎致歉。
山虎并不在意:“无妨,人有三急。”
云闲对此一无所知,才处理完他这四当家分内的事务,预备去瞧一瞧纪鸾,免得自己不在时有人欺负了他去,走到一半却被一股大力挟持进了房间。
门“哐嘡”一声撞上,云闲从茫然中回过神来,发现一片火热的胸膛死死压在自己身前,两只脚都踩不着地。
霎时间他仿佛听见天雷滚滚——
世上竟有如此重口之人?!
他都变成这副模样了还能碰上登徒子?!
云闲勉力抬头,入目一张十分陌生的脸,是一个阔面方颌,蓄着胡须的糙汉,粗重的呼吸扑在他颈窝里,像是嗅了一把。
被一个陌生男人如此深情地抱在怀里真真怪异得很......简直令人生厌,他顿时鸡皮疙瘩从头铺到脚指尖。
于是乎他在有限的活动范围里用手臂推,用肩顶,用头拱,奋力挣扎。
可这人纹丝不动,两片胸膛密不透风地焊接在一起。
“喂,你冷静一点!虽说我魅力无边,但人毕竟不是动物,请你克制一下自己的情感......”云闲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扎紧的气球,喘不上气,在窒息前蓦地灵机一动,狠狠碾上男人的脚,“再不松手我喊人了!”
下一刻云闲只感觉身体骤然一轻,空气重新注入肺部,在轻微的晕眩中,他看着眼前男人的脸逐渐变幻——
眼窝深陷,眼尾拉长上挑,停在一个冷峻的弧度。鼻梁自面中拔起,劈出一条挺秀的光影分割线。唇线锋锐,下颚收窄,玉质的肌肤紧紧裹贴着英挺饱满的骨相。
云闲一颗心怦怦直跳,呼吸急促,头一回如此直观地感受到卞锦钊金质玉相,当真是万里挑一。
他有满腔思念与感动想要倾诉,尚未排出个先后顺序,卞锦钊薄唇一张,劈头盖脸给他骂懵了:“你倒是在土匪窝里吃香喝辣,我和任枫寻你却恨不能掘地三尺。整整十日才传消息来,你多自私啊。”卞锦钊攥着他的肩膀用力地闭了闭眼,尖锐地笑了,“好一个四当家,你心里可有半点在意我们?”
云闲先是错愕,直到看见那一抹讥笑,脑中“嗡”的一声,像被人扔了根火折子,一下子点燃了他胸中怒火,火舌迅速上蹿,撩得他头疼脑热,连眼眶都红了。
什么叫在这吃香喝辣,他这么多天的担惊受怕和牵肠挂肚算什么?
云闲猛地拂开他的手,胸膛剧烈起伏,一连串的气话狠话已至舌尖,却猝不及防瞧见卞锦钊眼下淤青和冒头的胡茬,看他穿一身粗布衣裳,似乎疲惫得很,顿时像个哑了火的炮仗般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卞锦钊向来精力过人,加之骨子里的纨绔习性,人前永远是形容精致,衣着考究,何曾如此憔悴过,怕是这十日里为自己奔波劳累都不曾休息过,何况他还伤势未愈。
想到这,云闲只觉有根针在他肚皮上轻轻一扎,瞬间放跑满肚子气。
于是乎很紧很紧地回抱住卞锦钊,踮着脚将自己严丝合缝地嵌进他怀里,感觉到他轻轻一颤,而后更用力地搂住自己,这一刹那是多么的令人心安。
他怎么会蠢到怀疑卞锦钊的真心呢?
云闲慢慢松开一丝缝隙,抬头凝视他的眼睛,“我好想你,无时无刻不在想逃出这个地方和你们相聚。锦钊,谢谢你来寻我。”
卞锦钊心疼地蹭了下他的脸,“怎么伤的?”
云闲笑着答非所问:“没事,不疼。”
他本盘算着,一旦见到他这师弟,这些日子挨过的打,受过的委屈,都要好生倾吐一番。谁知临到头来,他又舍不得教他心疼了。
他牵上卞锦钊的手,“带我走罢。”
那头奔雷气喘吁吁地撞开门,“老大,人不见了。”
陆仁已:“怎么回事?”
奔雷恨恨道:“我守在茅房外等,发觉不对后进去一看,人已跳窗跑了。”
山虎犀利的目光射向黑巾男,质问道:“阁下的人如此行迹,所欲何为?”
黑巾男眼露惊讶,回头看了看自己另一名手下。
这时,门口传来脚步声,众人循声望去,瞠目结舌地看着一名俊秀公子牵着肥头大耳的张贤走进来。
这画面别提多邪门。
“师兄!”黑巾男另一名手下也彻底抛弃了他,欢欣地奔过去,紧紧抱住张贤。
众人皆是一头雾水。
山虎沉沉喊了他一声:“张贤。”
云闲拍拍任枫叫他松开自己,走到山虎跟前直直地看着他,“老大,我师弟们来寻我了,我要回家。”
山虎看着他没说话,眼底情绪令人看不分明。
一声讥笑横插进来,“你当我们这儿是客栈呢,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云闲循声看向陆仁已,神色平静,“本就是你们办事不力,抓错了人,如今不过是纠正错误罢了。”
卞锦钊不耐烦和他们掰扯,牵过云闲便朝门口去,“我们走。”
奔雷和陆仁已直接拔了刀,更多土匪从门口涌进来,将他们团团围住。
房间内不再暗流涌动,全是明晃晃的兵器。
奔雷粗声道:“我们老大还没发话,谁敢走?!”
“自不量力”,任枫冷笑一声,疏狂便呼啸着在众人面前亮了相,只是亮完他忽然想到什么,好歹回头知会了一下黑巾男,“好侄儿,这可不是我冲动,实在是他们欺人太甚,都吓着我师兄了。”
云闲腹诽:你这疏狂一猛子扎过来才是真吓我一跳。
黑巾男终于不再端方,头疼地扶住了额——
他早知道他这小叔叔是个不靠谱的性子,不然也不至于小小年纪便被父母送到山上清修。他本不欲带他来,是他再三保证会看他眼色行事,绝不冲动,这才松了口。
谁知一见到人便将此话忘了个精光,满心满眼都是他那大师兄,只恨不得立马将人带走。而自己背后可是整个任氏,甚至是......需要考虑的则多了。
黑巾男挣扎地伸出手,“我们再谈谈,不要伤了和气。”
山虎大马金刀地坐在凳上,屈指在桌上重重敲两下,“阁下带着两名外人入寨,欲劫走我的人,还要和和气气?”
任枫反唇相讥:“真是好大一张脸呐,我师兄分明是被你们强掳,怎的就成了你的人!”
奔雷一听他对山虎如此不客气便要动手,被黑巾男话音打断:“这两位不是外人,一位是我的宗亲,一位是——”话到嘴边,却不知该不该道破,他犹豫地看向卞锦钊。
“我是谁?”卞锦钊神色如常,只是细看之下,那眼神中翻涌着滔天大恨,下颚一线绷得死紧,“我是这世间最痛恨郑乾狗贼的人,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将其打入拔舌、蒸笼、刀山、油锅之十八层地狱历尽折磨,最后堕入畜生道,永世不得轮回。”
切骨之恨令在场众人浑身一震,皆感受到一阵无形的压力,像被人一把攥住了心脏,难以喘息。好在片刻后这只无形的大手陡然一松,冷静的声音传入耳中——
“如今恨他的人不少,他自是巴不得你们同室操戈,自毁根基。不要做愚蠢的事。”
山虎目光一凝,仔细端详他那张年轻的脸,和眉梢眼角挡不住的锐气,蓦地变了脸色,不可置信地起身,甚至撞倒了凳子也不管。
“你是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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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第 4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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