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洛尔从梦中惊醒。
精灵极少做梦,她更是从来没做过梦。
她按住心口,心脏在胸腔跳动,这是颗未受污染的心脏。她不喜欢这个世界,但既然是妹妹想做的,那她无论如何也会帮妹妹达成心愿。
艾洛尔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她看向这几天一句话也没说的魔法师。
“你放弃了,但我不会放弃。”
她说过,要阻止艾兰,就绝不食言。
黑暗沼泽中心。
八颂抱着露露:“就算来的不是我们,这件事也会发生吧?”
「但你们是被选中的。」
“在我们之前呢?有其他人被选中吗?”八颂问。
秦一十分客观:“就算有其他人被选中过,那也失败了。”
“毕竟我们站在这里嘛,”八颂耸耸肩,“假如之前的勇者成功了,我们早就死得彻底了。”
黑猫眯着眼。
「这要看你们如何断定失败。」
八颂揪了下露露的毛:“看来你还瞒了我们不少事情啊。”
黑猫蹭蹭八颂的手,假装自己只是一只无辜的,不会说话的小猫咪。
“算了,”八颂直接把猫丢给秦一,“问了你也不会说,不如不问。”
古拉今天异常沉默,这不太像平时的他。
不过他的伙伴大致能猜到他心里在想什么。
或许是人心天生如此,也或许是已经堕落的神明的影响,这片大陆的人们心中的贪念被无限放大,可艾兰女王似乎完全与贪欲无关,她这一生的每一步,都向着世人眼中极端的正确进行。
不止古拉,他们也在疑惑。
艾兰女王真的有哪件事是为了自己而做的吗?
但这样的问题问出来实在太冒昧了,就算八颂这一路冒昧的蛮多,也不会傻到直接突击到女王脸上问“你幸福吗”?
何况……
八颂看向艾兰女王。
她寻到了一块宽大的叶子,阳光洒在她的头发上,像天使的金圈。
就算不问,八颂也看得见她放松的姿态,和脸上的轻松。
兰琪挥舞法杖,坍塌的木屋在她的魔力中重获新生。
“是祭坛。”
古拉终于开口,他看着目前只有基底的祭坛,低声问:“她会疼吗?”
黑猫的尾巴拂过古拉的手背。
「她只会觉得自己泡在温水中,渐渐融化。」
“像蜡烛?”八颂问。
黑猫摇摇头。
「我不知道。」
这个回答八颂很不满意,她把猫咪的脑袋敲得当当响:“你什么都不知道,却什么都知道。”
「你刚才不是说不问我了吗?」露露委屈。
八颂笑不露齿:“我那句话是对着秦一说的,谁会问一只不会说话的猫问题啊,谁啊?”
黑猫战术性撤退,决定在这段时间当一只彻底的壁猫。
木碎拼凑而成的祭坛安静地成型。
比起城邦内由石块搭建的祭坛,这个祭坛更像是来自遥远时光前的幻影,不用修饰就带着一股野性的生命力。
到底是生命之树,八颂想起那枚已经被露露吞进肚子的果子,就算是枯萎的生命之树,也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东西就能比拟的。
兰琪的法杖停在空中。
她想要从这个祭坛里找到一处不完美,只要她还没完成祭坛的搭建,艾兰就可以在这个世界上多停留一秒。
可她找不到。
她握紧法杖,徒劳地扫过祭坛的每一处。
“已经足够好了。”
熟悉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她有些不甘:“我还可以做的更好。”
她听见艾兰的叹息:“兰琪,你我都明白,今天我期待已久的日子。”
微凉的指尖附在她的手背,艾兰甚至没有施加力气,她就自愿放开法杖。
“对,我答应你的,”兰琪说,更像在劝说自己,“我答应你,会帮助你达成你想要的一切。”
黑暗沼泽的上空常年被乌云蒙蔽,此时阳光却破开厚重的云层,落在祭坛上。
这是创世神残存神志的怜悯吗?
或者是世界都在支持她的决意?
艾兰缓步向前。
艾洛尔,姐姐,你现在在做什么呢?你是否在前往终点的途中?
或许我们的一生就是悲剧,但在最后,我还想送你一个礼物。
她走上祭坛。
你会原谅我吗?
请原谅这个从头到尾都在自说自话的妹妹,她只是希望你收获一个好的结局。
她开始吟唱那个不能说出口的魔咒。
基石靠近了,它听见了信徒的诉求。
信徒想贡献自己的生命,自己的血肉,与它融为一体。
基石不理解这个世界的生物,自从它破裂以来,已经有太多生命呼唤它,就连一向沉默的生命之树都自愿为它献上动力。
但它知道,这个正在吟唱的信徒有着充沛的生命力,她的血肉香甜,可以弥补正在扩散的裂缝。
它应允了。
艾兰好奇地打量自己的手,生命力的流逝不仅让她感觉自己变得虚弱,也表现在外表。
她变老了。
艾兰记得,人类对永远的定义有一项是一起白头,她与艾洛尔的头发天生就是白色,那大概也算得上共同度过了一生。
她的皮肤变皱,视野开始不清晰,身体逐渐佝偻,她摇摇欲坠,如城邦中需要旁人搀扶的老人一样。
艾兰瘫坐在祭坛上。
她的手在颤抖,却依然掏出了那截树枝。
“我想做一朵花,”她已经混沌的眼中,是关于来生的期许,“或者成为一棵树,一颗可以保护花的大树,但我更想做一朵花。”
姐姐说过,最美的花也比不上我的笑容,可我很少那样笑了,那就做一朵花吧。
为艾洛尔盛开的花。
她望着天空,在合上眼之前,她似乎看见精灵略过蓝天的身影。
“艾兰!”
祭坛上的女王,已经消散。
她的身体被空气一点点碾碎,被无处不在的基石彻底汲取。
迟来的精灵落在祭坛上,她只来得及抓住妹妹的一缕头发。
艾洛尔迷惘地看着手中的发丝,可不过眨眼,这缕头发也粉碎了。
“艾兰?”她轻声呼唤着,“你在骗我,对吗?你总是很乖,偶尔生气一次也很可爱,没关系,我不会生气,你出来,好吗?”
“我答应你,再也不离开黑暗沼泽了,好吗?只要是你想达成的,我一定答应…所以出来吧,艾兰?”
乌云再次压上天空,艾洛尔徒劳的呼唤只带来一场雨。
她看起来那么狼狈。
八颂看向古拉。
“别去,”古拉说,“我们做不了什么。”
秦一轻叹。
他们甚至是促成这件事的一环…在这种时候,保持沉默就是他们该做的。
“精灵族的双生子,真的是灾祸吗?”八颂喃喃自语。
黑猫甩了下尾巴,凝视祭坛。
灾祸与否,只在人心。
…
兰琪撑起一把伞,她走到艾洛尔身边,在祭坛上支起一片不被雨滴困扰的空间。
“艾兰在把生命之树带回来的时候,还带着一些精灵,那些精灵现在还居住在尘国,她希望你可以帮她守护这个国家,也算是为那些精灵留下最后的净土。”
“她知道,你以为生命之树在亚提斯,她让我和你说声抱歉,她不想骗你,但只有这样做,你才可以远离黑暗沼泽。”
雨滴顺着伞檐,飘到兰琪的脸上,她抹掉那阵湿润,对艾洛尔说出友人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她说,她很想你。”
兰琪曾见过,王女在无人的深夜,抱着被子坐在窗边,哼唱家乡的歌谣,王女望着高悬在树梢的月亮,思念遥不可及的故乡。
那时的她还不是运筹帷幄的女王,却已经习惯性压制自己的性格,把一切好奇藏在王女的面具后。
在那天,兰琪才意识到,这位平日里严厉对待自己的王女,其实也是一位可爱的女孩。
她透过玻璃,听着王女的歌声,做了一个香甜的梦。
那支歌谣叫什么名字?
直到王女不再歌唱,兰琪也没有问出这个问题。
精灵依旧跪坐着。
“抱歉…”她的声音嘶哑,“她还说抱歉…可她有什么好抱歉的。”
兰琪没有回答。
精灵也不需要她的回答。
她看着祭坛中央,她的妹妹就是消散在这个地方,此时,那里出现了一株幼苗。
幼苗试探着探出枝叶,它伸展着,沐浴甘霖。
“生命之树…”
艾洛尔当然认得出这是什么。
这就是艾兰为精灵族留下的礼物,这是生命之树的幼苗,是精灵族新的希望。
守护尘国?
艾洛尔站起身,看着兰琪的眼睛:“我会留在这里,守护这个国家,直到这个国家不再需要我。”
霞草悄声无息地钻出祭坛,围绕着生命之树开出一圈又一圈,它像繁星一般围绕着自己认定的月亮。
她要做花。
那就做温柔,代表思念的花。
眼泪终于从眼眶中流出,砸在盛开的花间,了无踪迹。
这些花就像曾经的艾兰,开得灿烂。
“睡吧,睡吧,
做个美好的梦,
花与蜜是梦的点缀,
日与月是玩乐的伴侣,
睡吧,睡吧,
做个香甜的梦,
……”
“不要怕,艾兰,姐姐不是一直在你身边吗?”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吗?”
“当然,姐姐从不骗人。”
“以后我要搭一座木屋,藤蔓做的房子摇摇晃晃,木屋一定不会…姐姐,我有点想睡觉了。”
“艾兰,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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