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途的这番话，深深刺痛了庄一的心。他愣了一下后，突然疯狂地挣扎起来，目眦欲裂，用愤怒至极的目光，死死地瞪着苏途。
“胡说！陆老师不会放弃我的！只要我做得够好，我就可以再见到陆老师！你嫉妒……对！你就是嫉妒我，嫉妒我得到过陆老师的垂帘，还收到了陆老师的礼物！我是不会相信你说的话的！”
苏途意义不明地冷笑了一声。他没有继续在庄一身上浪费时间，转而走到了广场中心，那个被盖住的玻璃鱼缸前。
他伸出了手，拽住色彩鲜艳的帐篷布，用力一拉——
“哗啦！”
幕布被苏途重重扯下，随意地扔在一边。躲在鱼缸里的雌性人鱼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猛地蹿到了另一头，背部紧紧地贴着鱼缸，漂亮的鱼尾在空气中不规则地摆动。
庄雅却突然在这时发出了一声惊叫。
“啊！苏老师，这，这不是……不是楚学姐吗？！”
“楚学姐？”
苏途回头，微微皱眉。
“对啊！楚燃薇学姐啊！她是我们学校的学生会长，也是第三个失踪的人，当时她失踪的消息一传出来，还引起了一场轰动呢！”
庄雅指着那条人鱼，哆哆嗦嗦地说道。
苏途尝试回忆了一下，但却没有任何结果。他教过的学生里，似乎并没有这样一个风云人物。
但庄雅提出的这个思路……
“楚燃薇？”
看着瑟缩在角落里的人鱼，苏途试探性地喊了一声。
人鱼豁然抬起头来！她猛地冲了过来，趴在苏途面前的玻璃上，张开嘴，气泡从她的嘴里冒出来。她似乎想要对苏途说些什么，可她一出声，发出的就是阵阵充满蛊惑的歌声，吓得她连忙捂住了嘴，又躲回了角落里去。
她没有办法说话，或者说，只要她张嘴，就只会发出那种声音。
苏途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突然转过头，喊了一声。
“路会长，能麻烦你一件事吗？”
“嗯？”
“请你把这个鱼缸敲碎，把这个……人鱼，放出来。”
路梓挑了挑眉，一手提着头，一手拎着刀走了上来。在庄一恼羞成怒的尖叫声里，他猛地举起长刀，重重砸向玻璃水缸！
“砰！——咔嚓——哗啦啦！”
伴随着一声脆响，蜘蛛纹一般的裂痕在鱼缸上蔓延开来。路梓犹嫌不够，又用刀把大力磕了一下裂痕最密集的地方。
鱼缸瞬间炸裂，水流汹涌地从裂口中奔涌而出。苏途迅速往后撤了一步，但还是不可避免地被溅上了水。
整个鱼缸都被路梓拆开，在失去了可以躲避的角落后，那条人鱼惊叫了一声，死死地抱住自己，蜷缩起身体，试图躲避众人的视线。
但众人还是不可避免地看见了她。她没有穿任何衣服，依旧保留着些许女性特征，幸好用浓密的长发遮住了她的身体。她的半张脸露了出来，容貌已经无法看清，脸颊上全都是细密的，闪着碎光的鳞片，美丽，但却又诡异。
苏途对着庄雅伸出了手。
“你外套借我用一下。”
“啊？噢噢好。”
庄雅脱下了自己的外套，正要递给苏途时，却见苏途收回了手，指了指地上的那条人鱼。
“不是给我，给她披上。”
庄雅一愣，突然反应过来，连忙拿着外套走上前去。她用背影挡住了其他人的视线，小心翼翼地将人鱼扶了起来，帮她穿上了衣服。
在确认庄雅为人鱼穿好了衣服后，苏途才终于朝她走了过去。他在那条人鱼面前蹲下，仔细打量了一番后，最终叹了口气。
“对不起。”
人鱼惊恐地抬起头。她似乎无法理解苏途话里的意思，歪了歪头，满脸疑惑地看着苏途。
“苏老师，你在干什么？”
黎羽等人也发出了同样的疑问。
“只是在寻找救她的办法。但是现在看来……没有。”
苏途的手中，不知何时突然多出了一把精巧的小刀。
“她被那个陆老师基因改造了，现在她的基因是紊乱的，不算人，但也不算人鱼。”
“她是被陆老师从腰部分割开的，鱼尾并不是直接缝在她的腰上的，而是通过融合，强行将人类的身体和鱼尾融在一起的。她无法像人类一样在陆地上生存，也无法像人鱼一样在海洋中生存。唯一能让她活下去的地方，就是这个玻璃水缸。她已经活了一百多年了，虽然外表看起来没有任何变化，但是……其实她的内脏，甚至都已经开始腐烂了。”
“我救不了她，我们都救不了她。她最好的结局，就是将身上的因果全都断掉，然后干干净净，毫无痛苦地死去。”
众人都沉默了。他们看着趴在地上，满脸懵懂的人鱼，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唯有庄一，还在尖叫着“那是陆老师送给我的礼物你们不许动”，但却徒劳无功。
苏途把手放在了人鱼的头顶。他虽然依旧面无表情，但那姿态却莫名地带上了几分温柔。他的另一只手握紧了小刀，似是想动手，但却又不忍心。
和面前这条“人鱼”比起来，那些早已死去的人鱼，似乎又没有那么痛苦了。
它们早已死去，沉眠于宝石湖底，怨恨犹在，但却不会再痛苦了。但是她……她拖着这具被改造的身体，被囚禁于方寸之间，为罪魁祸首表演，最终在水里清醒地腐烂。
“可是苏老师，那些孩子被拐的事情……也和她有关吧？”
见苏途沉默，庄雅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提问道。
“她没这么大本事。”
苏途淡淡地回应。
“她的上半身还是属于人类的，也就是说她的声带还是属于人类的。为了让她更像一条人鱼，她的声带也被改造过，让她一开口就只能像人鱼一样吟唱。”
“可正因为是假的，所以只能算是像，她的歌声并没有那么大的能力。再说了……蛊惑人心这种事，难道不是那位‘陆老师’的强项吗？要是他连这点本事都没有，又怎么能骗得人鱼背叛，骗到庄一成为他的狂信徒？”
“而为了追随‘陆老师’，庄一学会那些蛊惑技能的皮毛，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庄雅一愣，随即转头，满脸悚然地看着庄一的人头。
人鱼只是幌子，实际上在背后操控的依旧是庄一。对啊，在变成现在这样之前，他才是真正的人鱼啊！
苏途迟疑了一会儿，最终对准人鱼的腰线，缓缓举起了刀。
然而就在这时，那条人鱼猛地朝着苏途扑了上来。
“苏老师！”
“苏途！”
“别过来！”
听到身后传来的惊呼，苏途头也没回，制止了他们。
那条人鱼扑到了苏途面前。她挣扎着抬起头，用力握住了苏途拿刀的那只手，看向苏途，嘴唇一张一合，已经完全泛白的眼中透出黯淡的绝望。
“杀……了……我……好……痛……求求……你……杀了我……”
“我必须先把你的鱼尾剃下来，才能杀你，不然你还会被这些因果缠绕，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会过得很痛苦的。”
苏途摸了摸人鱼的头顶，平静地对她说道。
“放心吧，我学过解剖，不会疼的，很快你就会得到你想要的东西了。”
人鱼不再挣扎了。她躺在了地上，用头发遮住了脸，像是终于松了口气。
苏途的右眼泛起了金色，连接着人鱼上下半身的无数黑白线在他面前显现。
苏途深深地吸了口气，举起刀，割断了第一条线……
在花了足足半个小时后，他终于将少女和鱼尾分离。
在鱼尾被分离下来的那一瞬间，少女瞬间停止了呼吸。失去了人鱼的基因后，她变回了正常人，再也无法支撑这具已经腐烂大半的美丽躯壳。她的身体慢慢腐朽，最终在苏途的面前化为了齑粉。
她并不是苏途杀的，但却是苏途将她从无尽痛苦中解救出来的。
苏途亲眼看着少女死去，一句话都没有说。他垂着头，看着那具被运动外套包裹着的散沙，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看到苏途如此，没有人敢上去打扰他。即使是顾青，也只是站在他的身后，迟疑地喊了他一声。
“苏途……”
“顾青，你说，能够改变人类……不，能够创造新物种，新生命的存在，是什么？”
苏途突然出声，打断了顾青的话，低声问道。
顾青明显愣了一下，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但苏途显然也不需要他的回答。
“能够创造新物种，能够让世界上本不存在的东西出现，是造物主？还是说……”
苏途缓缓抬起了头，平静地看向天空。
“……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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