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说你死的时候就长这样吗!”
向云解释道:“是按我自己的脸捏的,有个肉身在人间好办事。”
“哦。”宁知装够了,想起了自己给向云打电话的初衷,“阳台有鬼。”
话音刚落,宁知的左眼慢慢褪去了颜色,像树荫离开水面,露出湖水清清浅浅的蓝,细看之下还微微泛着绿色,水光潋滟,波光粼粼。向云猝不及防撞进了一泓春水中,宁知意识到封印彻底没了,飞快垂下了眼睛:“别看我。”
向云问:“你这么怕鬼,是因为阴阳眼?”
宁知胡乱点了点头,宁通顺去世后,他眼睛上的封印就越来越弱,终于在今天彻底消失。
向云见他低着头,问道:“你不喜欢你的眼睛吗?”
宁知一愣,“啊”了一声,随口说道:“也还好吧,现在没什么感觉了。”
“现在?”
宁知解释:“小时候因为异瞳被孤立过,小孩嘛,接受不了异类,长大了懂事了就觉得不算什么了。”
他语气随意,似乎真的只是在说一件小事,但年纪尚小时遭受的孤立霸凌,怎么是轻易就能过去的。
“害怕的话,我可以帮你继续封印它。”
宁知抬起头,那泓春水又映入了向云眼中,春水的主人弯起眼睛:“真的?”
向云不自觉也笑了起来:“真的,小事一桩。”
宁知双手握住他的手,感激涕零:“谢谢谢谢——你会死在我后面的,对吧?”
向云:“……”
他站起来拿出两枚硬币:“伸手。”
“硬币?”宁知坐到他对面,“不用铜钱吗?”
“施法介质而已。”向云手心燃起一丝火焰,硬币被烧得通红,宁知伸出手,看着硬币在自己手心转了几圈,恢复了原本的颜色。
与此同时,宁知春水一般的左眼又像被树荫挡住了光,变成了黑色。
宁知又握住了向云的手:“谢谢谢谢!”
向云果然比他爷爷厉害多了,阴阳眼一封,宁知整个人都暖了起来,完全感应不到鬼魂的阴冷了。自从阴阳眼恢复,何止阳台有鬼,简直大街小巷全是鬼,他们穿街走巷比活人还灵活。宁知虽然从小见惯了已经免疫,但还是希望自己能像个正常人,看不见最好。
向云打开了阳台的门,那个老太太还在栏杆上扒着,向云吸取了昨天宁知询问孕妇的经验,先礼貌问好:“您好。您怎么没去轮回?”
扒在栏杆上的老太太费力抬起眼睛,似乎在仔细辨认眼前的人,却因为老眼昏花,只能看到模糊的影子。
向云走近一点:“不用看了,我们没见过。”
他又问了一遍:“您怎么没去轮回?”
老太太眼睛不好,脑子却很清醒:“我女儿给我买的衣服,被他们拿走了,我要穿着我女儿买的衣服走。”
向云这才注意到她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褂子。
“他们拿你的寿衣干什么?”向云奇怪,寿衣这种特殊的形制,拿走也干不了什么。
老太太说道:“不是寿衣,是我女儿送我的大衣,我要穿那个走。”
向云点点头,寿衣花色单一,也不好看,有些人会选择用正常衣服给老人做寿衣用。
“你家在哪,我明天帮你看看。”向云说道。
老太太回头指向一扇窗户,向云看过去,是对面楼的七楼,贴了白色的窗花。
向云感慨:“爬到这里来您也不容易。不过我朋友害怕,您能先去别人家趴会儿吗?”
老太太向他道了谢,动作缓慢地向楼下爬去了。
向云看着她离开,喊了宁知一声:“她走了。”
“谢谢谢谢。”宁知人在客厅,大声道谢,向云走了出来:“她有心愿未了,我去帮她了了。”
宁知不愿错过刷好感的机会,连忙说道:“我也去!”
两人下楼往隔壁楼走去,远远看着布满花圈的车库,宁知已经开始想家了。
刚刚的老太太应该就是这位逝者了。老旧小区里,人们都习惯用车库做灵堂,要停灵三天才能出殡。
这家人看起来不太好相处,大多数人就算在车库布置灵堂,也会尽量缩小范围,不给别人添麻烦。可这家人竟然在车库前的小路上摆了整整两排花圈,本就逼仄的小路几乎被花圈堵死,只留了一个仅能通过一人的空隙。
宁知正想问向云去那边干什么,就见这人走了过去,开口就问:“你好,请问这家主人是谁?”
棺材两边披麻戴孝的人看了过来,见向云一副高中生模样,一个男人问道:“有什么事吗,小朋友。”
听到“小朋友”这个称呼,向云的笑僵了一下,不动声色地说道:“棺材里的老太太说有人把她的衣服拿走了,她要穿女儿买的衣服走,你们给她穿上。”
男人脸色一变,态度也恶劣起来:“胡说八道什么!快滚!”
最里面一个年轻女人听了这话,红着眼睛也看了过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向云奇怪:“我说的不够清楚吗?”于是又重复了一遍:“老太太的衣服被人拿走了,她要穿那件衣服走,你们给她穿上。”
男人见年轻女人要过来细问,连忙挡在了两人中间:“你听小孩子胡说八道呢!”
宁知叹了口气,向云两句话间他就大概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这人果然不适合跟人类交流,他怀疑开头那句“你好”都是昨天现学的。
“是这样的。”宁知走到了向云身边,替他编故事,“我爷爷和这位奶奶说过几次话,她生前还和我说过自己女儿特别孝顺。只是昨晚我爷爷给我托梦,他说昨天和这位奶奶又碰到了,奶奶说她女儿给她买了一件特别漂亮的衣服,她特别喜欢,但是有人把衣服拿走了。如果不穿着女儿买的衣服走,她没办法去轮回的……”
宁知每说一句,男人的脸色就难看一分,最后男人甚至想动手赶人:“你是谁家的小孩?别在这……”
“开棺看看。”年轻女人毫不犹豫,“我看看妈穿的哪件寿衣。”
“小妹,现在开棺那不是惊扰咱妈吗?”男人也顾不上两人了,赶紧拦住了年轻女人,“你别听小孩胡说!”
年轻女人看了他一会儿,也不和他多费口舌,直接把人推开,对着棺材旁边的两个男人说道:“小斌,小亮,你们把棺材打开。”
两人对视一眼,又看了看男人难看的脸色,还是决定听女人的,一起把棺材盖推开了一个缝隙。
年轻女人踩着凳子,看到了只穿着一件薄薄褂子的母亲。
“周剑屏,咱妈的衣服呢?!”女人跳下凳子,大步走到了男人面前。
周剑屏黑着脸,语气僵硬:“卖了。”
“卖了?”年轻女人怒极反笑,狠狠给了周剑屏一巴掌,“你穷疯了??!!”
“是!我就是穷疯了!”周剑屏瞒不住,干脆破罐破摔,“周书玲,我跟你借钱你给我拿过一分吗?你花五万买一件给死人穿的大衣!”
“老娘的钱想怎么花就怎么花关你屁事?!”周书玲红着眼睛,气的快要晕厥,“你把咱妈的寿衣卖了,你还是人吗?”
这边两人吵架,周围人劝架,热火朝天。那边宁知和向云早就躲得远远的,驻足看戏。
向云看着混乱的灵堂,问宁知:“周剑屏这个名字是不是有点耳熟?”
宁知点头:“孕妇姐的前夫。”
“我现在去问问?”
宁知不可思议地转头看他:“你来人间之前没了解过人情世故吗?”
向云不解:“明明两句话就说完的事,编那么长的故事干什么?”
“不编故事人家才不理你。”宁知收回眼神,继续看戏,“趁他们打架,我们直接去他家看看有没有什么蛛丝马迹。杀人骗保这种事你问他他难道能承认?”
向云说道:“我平常上班他们都是问什么答什么的。”
宁知翻了个白眼:“废话,这里是人间,警察问他们都不一定说实话,你现在只是一个高中生,能问出什么?”
“哦。”向云不得不承认他对人类世界确实了解太少,只好听话,带着宁知隐去了身形。
两人已经走到了周剑屏家门口,宁知还在翻来覆去看自己的手,不停地惊叹:“隐身术唉!原来真的有隐身术!这个能教我吗!”
向云无奈地看向他,牵起了他的手。
宁知愣了一下:“干什么?”
“穿墙。”
宁知被向云拉着往墙上撞,本能地闭上了眼睛,听到向云说“好了”才慢慢睁眼,两人已经到了周剑屏家的客厅。
“天呐,好厉害。”
周剑屏家里有一股无法形容的味道,似乎是烟味和脚臭味发生了什么化学反应,还掺杂了一些男人特有的臭味。
宁知突然有点头晕目眩,扶着墙说道:“你知道为什么我夏天从来不坐公交车吗。”
向云正在四处打量这里,听到宁知问,转头看向他:“为什么?”
宁知一脸苦大仇深:“夏天的公交车就是这个味道。”
“不在我的经验范围内,无法与你感同身受。”向云状似遗憾地说道。
宁知捂着鼻子:“跟你们有钱人拼了。”
通常而言,有女人长住的房子都比较整洁,就算有时混乱,也不会臭成这样,这间房实在不像有女主人的样子。
客厅的垃圾桶里塞满了被撕碎的彩票,可以看出当事人十分暴躁。
宁知凑近看了看:“居然买了这么多彩票,他真的很缺钱?”
“昨天孕妇姐说周剑屏和她在一起是为了钱,这个男的不会出去当赌狗了吧。”宁知猜测,“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孕妇姐这个称呼好奇怪……”
“吴虹。”
宁知看过去,只见向云手里拿着一本结婚证,冲他举了举。
结婚证里还夹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吴期”“吴许”。
宁知看着这两个名字,声音不自觉变轻:“这是……孩子的名字吗?”
“看起来是的。背面写了随笔,如果是男孩就叫‘期’,女孩叫‘许’。”向云把纸条夹回去,将结婚证放回了原位。
“小孩姓吴呀。”宁知觉得这两个名字都挺好听。
说着,突然想到了什么,惊喜道:“那天在医院里,吴虹抱着的小孩就是‘吴许’?”
向云点点头:“应该是。你怎么这么高兴?”
宁知说道:“我也不知道,可能因为我觉得小孩拥有名字的一刻是很神奇的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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