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佳怡把两杯水放到关阿姨和她先生面前，在听完关阿姨的叙述后，问道：“阿姨，您要不身份证给我看下，我系统里查一下您当时买的理财产品？”
理财当然是要查的，但林佳怡更想知道的，其实是关阿姨的年龄。
理财质押，其实对于他们银行来说，并没有太高的风险，但担任理财经理以来，林佳怡这段时间恶补了她们银行的贷款产品，在她印象中，并没有类似关阿姨这类因病产生资金需求的贷款。
更何况，关阿姨很有可能已经超过了她们银行贷款客户的最大年龄。
林佳怡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她脑子里就开始盘算，要怎么和关阿姨解释了。
“身份证和当时买理财的单子，我都带了。”关阿姨第一时间打开她的斜挎包，从里面掏出一个正方形的布袋子，展开后，是她的身份证，和一张折得四平八稳的理财购买回执单，关阿姨把它们一起递给了林佳怡。
林佳怡伸手接过，先看了眼关阿姨的身份证，不出意外，超过了她们银行贷款人的最高年龄。
这倒还真的挺难办的，林佳怡已经在心里打退堂鼓了，但多年的从业经验告诉她，她不能把这种“毫无办法”的情绪展露在脸上，于是，她开始和关阿姨唠起了家常。
想看看关阿姨能不能提供一些能帮她解决问题的信息。
“阿姨，您还在上班吗？”林佳怡找了一个切入口。
关阿姨摇头道：“我五十岁就退休了，这都在家里呆了十年了。”
林佳怡又问道：“那您家里还有老房子吗？”
关阿姨没理解林佳怡的意思，她尝试着问道：“我二十年前单位分配的公房算吗？”
林佳怡：“可以算，那乡下的自建房还在吗？”
关阿姨摇了摇头：“自建房没有了，我们家很早就去龙江了，乡下的房子早就卖掉了。”
林佳怡看到关阿姨拿出理财回执单的时候，其实有点奇怪的，她原以为关阿姨可能是在手机上或者网银上购买的理财产品，所以她作在绿篱支行当了这么多年的大堂经理从来没有见过关阿姨。
但关阿姨拿出了理财回执单，只有在柜台上办理理财的客户才会有理财回执单的。
现在关阿姨说她们家早早就离开绿篱镇，去了龙江，既然关阿姨选择在龙江市区买理财产品，又为什么办理质押贷款的时候，会想到回绿篱呢？
林佳怡再次打开关阿姨的理财回执单，这次她仔细看了回执单上办业务的工号，果然是龙江市区的支行。
“阿姨，我顺便问一下，您理财是在市里买的，怎么会想到来我们支行做贷款的？”
关阿姨听到林佳怡这么直白的发问，有些不好意思：“好吧，我说实话。我去我买理财的这家支行，想问问看他们有没有办法可以把理财取出来，但怎么问，他们都告诉我没办法。我就想着，回镇上看看有没有办法。”
关阿姨的这个回答，反倒是让林佳怡松了口气，她刚刚准备了一大堆说辞，和关阿姨解释这个理财既没有办法取出来也没有办法贷款出来，现在看来，这些话，肯定已经有人和她说过了。
“阿姨，你们的心情我也能理解，但是您买的这笔理财是不能转让、不能提前赎回的，这您也是了解的。”林佳怡斟酌着用词，再次告诉关阿姨这个事实。
关阿姨叹了口气：“我可以理解，但是医院不能啊，医院现在催我们付住院费，我们要是手里没钱也就算了，那是老头子命该如此，可我们明明有钱啊。要是因为我买的这笔理财，害了老头子，我怕是这辈子晚上都会做噩梦的。”
关阿姨说完，她的先生也在她旁边跟着叹了口气，满脸愁容。
关阿姨和上一个吴先生不一样，她不吵也不闹，但言辞恳切，听得林佳怡都觉得她们银行真该死，出的什么理财产品，不能赎回也不能转让的。
林佳怡努力帮关阿姨想办法：“阿姨，您公公自己有积蓄吗？”
关阿姨：“他一个拿农保的老头，每个月的退休工资能自对自就很好了，哪有什么积蓄啊。”
林佳怡又道：“那您有子女吗？”
关阿姨点了点头：“恩，我们有个儿子在美国，但他前阵子还在和我们说他失业在找工作，他爷爷出了这事，我们也不好问他们要钱。”
林佳怡继续问：“那撞您公公的车，没有保险吗？不能让保险公司垫付吗？”
关阿姨：“对方不愿意，也不肯配合，他情愿坐牢。”
怎么条条大路都是死路啊。
林佳怡只能再问：“关阿姨，那您身边有信得过您的年轻人吗？比如侄子外甥女之类的。”
关阿姨听了这话，顿时把背挺直了，瞪了一眼身旁的她老公：“这还不是他们家的那些亲戚，一个肯帮忙的都没有。我们还没开口借钱，就这个买了房子，那个买了车子。”
骂完老公，关阿姨又对林佳怡说道：“小林经理，你帮忙想想办法，出点利息钱，我们也是愿意的呀。”
林佳怡十分为难：“阿姨，您也在市区的支行都问过了，真的就，没有什么很好的解决办法。”
关阿姨言词恳切：“小林经理，你帮我们想想办法呀，我的钱，是真的在理财里面，我公公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我们也真的是没有办法了才来找你们的。你可以和我们一起去医院看，也有派出所出的事故鉴定书，医院的住院凭证我们也都有的呀。”
“阿姨，我当然是相信您说的是真的，但是……”
林佳怡听了关阿姨的话，她都有些无措，上班上到现在，她很少有这种“无措”的感觉。
见惯了趾高气昂、声音震天响的客户，被客户用惨兮兮的经历和可怜的眼神看着的经历，林佳怡真的是少之又少。
上一次被客户这么可怜兮兮地看着，可能还是她还在柜台上的时候，坐在柜台里的她收了一位奶奶的百元□□。
那个奶奶也是用这种眼神看着她，满眼通红的坐在她的柜台前，从林佳怡告诉她收到了□□之后，絮絮叨叨地叙说着她每天五点，骑着三轮车从村里拉一车蔬菜到镇上，一斤小白菜只卖两块钱，一车蔬菜一天都卖不到一百块。
因为不小心收到了这一张□□，她可能两三天都白干。她希望林佳怡可以行行好，网开一面，把这张□□还给她。
当时的林佳怡坐在柜台的监控下，□□还是被验钞机验出来的，不管那位奶奶的经历听起来多令人同情，她都没有任何理由在监控下把□□还掉。
但她拒绝完那位奶奶以后，每次想起这件事，她都觉得自己真该死，七八十岁的老奶奶，辛辛苦苦出来摆摊卖菜，收到了□□还被她没收了。理论上来讲，该死的是那个用□□骗卖菜奶奶的人，但没收了□□的林佳怡心头还是有挥之不去的负罪感。
终于有一天，她路过菜市场，正好看到了那位奶奶的三轮车摊头，她挣扎再三，最后掏出手机，给卖菜奶奶的收款二维码扫了一百块。
林佳怡心想，这张□□，就当是她不小心收了的吧。
扫完那一百块以后，林佳怡整个人都身心舒畅了，她内心的那种莫名其妙的“负罪感”终于没有了。
这样的安心日子没过多久，她们柜台上闲聊的时候，就说到了老人卖菜的话题。
林佳怡那个时候已经去了对公柜台，正在她自己的柜台前做她的代发工资表格。
她听了一耳朵她们的聊天内容，她还记得当时叶师傅的原话：“你们买菜的时候带点现金，碰到这些骑三轮车的老头老太出来卖菜，尽量给他们现金，因为二维码都是他们子女的，进了他们子女的账户，就不会再回到老头老太手里了。”
听完这话的林佳怡，握住鼠标的手顿了顿，按照叶师傅说的这个逻辑，她好像也没完全做对好事。
但一百块已经扫码入了卖菜奶奶的收款二维码了，在纠结这钱到底到没到卖菜奶奶手里也没有意义了。只能说，幸好她没有把扫了一百块的事情，告诉支行里的任何一个人。
现在，第二个“卖菜奶奶”又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而林佳怡自己，其实也有有一个比较差的兜底想法。
她一直在问关阿姨身边有没有信用状况良好、愿意帮忙的年轻人，但其实……她也可以成为这个人。
甚至关阿姨的理财，还不是在她们支行买的，她都算不上是林佳怡的客户。
但做这样的好人好事，风险虽然不大，但也不小。
除了资金安全问题以外，可能还存在他们银行的合规问题。虽然说她可以把借钱给关阿姨的流程做的不被系统监控到，但万一被人举报，或者关阿姨事成之后反手出卖她……
林佳怡在心底打了个寒颤。
她一边为关阿姨一家的遭遇感到难过，一边又害怕承担后果。
一直到把关阿姨和她先生送走，她都始终没有开口告诉关阿姨，她可以帮忙的这个选项，她只是让关阿姨和她先生想一想，周边有没有可以帮忙做信用贷的年轻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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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 1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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