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昨晚做了个什么梦？咱们今天居然能在去云京的路上！”
“别闹，让我睡会。”闻雁含混说，任由兴奋的少年上蹿下跳。
马车里，桌上的烤鱼热气蒸腾，桌下放着好几坛没开封的梨花白，都是闻雁赶早吩咐人去买的。
车夫还是送两人到郢都的老黄，这时探着头对闻朗说：“小少爷，小姐一早就让人去买你馋好久的鱼和酒，老黄我是从城东跑到城西，您赶快尝尝吧。”
闻朗“欸”一声，安静下来，没动桌上的吃食，给趴在一边的闻雁盖了条毯子。
他们是和征兵的队伍一起去云京，外面两百多人都是学府弟子，骑着马列队走着，马车只有这一辆，坠在最后。
闻朗醒的时候，外头才蒙蒙亮，住对面的闻雁不见踪影。等他打完一套拳，人回来了，说一句“收拾东西，一个时辰后随队伍一起去云京”，就又匆匆走了。
惊喜劈头盖脸砸下来，闻朗怔在原地不过三息，欢呼着拾掇包袱。
闻朗以为自己也能有匹好马，一路风驰电掣，勒马南天门前。马蹄高高扬起，就要踏平云京街巷。
当少年哼着新学的小调往青藜台集合时，老黄突然闪现，他迷瞪着眼被塞进不知哪来的马车。
骑马从郢都到云京，少说一个半月路程，这是走官道。上面给的说法不是急召，所以不用冒着累死马的风险赶路。带队的武先生说可以走小道，正好练练行军，到时正式到行伍里能适应一点。
第二天中午扎营时，闻雁终于是睡好了，瓷白的脸上多了几分血色。
闻朗在外溜达回来，看见她的好气色十分欣喜。上马车摆好碗筷，吃的是小粥咸菜这种清淡的素食。老黄哎呦一声，在角落翻找翻找，切了几块酱牛肉摆盘递过去。
“黄叔。”闻雁说。
闻朗添了副碗筷，跟着说：“黄叔，一起过来吃点吧。”
老黄推辞。
闻雁笑着说：“既然在外面，就别分这么清了。没道理累着您只是我们享受。”
推辞不下，老黄端着碗坐在角落，拿出自己的酒葫芦，一口酒一口肉吃的尽兴。
闻雁不喝酒，吃的也快，结束后坐在那翻手札。
“谁的手札啊？”闻朗咬着酱牛肉，手里举着酒壶，嘴角沾着酱汁。闻雁看过来，他不好意思地擦了嘴。
闻雁掀了掀唇，目光移回原处，道：“先生给的，出门前赶着拜访了一下。”
这个先生必定是简先生了，整个学府能被直接尊称为先生的只有这一位。
老黄低眉顺眼往门边上靠了靠。
闻雁没继续说话，闻朗浑不在意：“什么拜访，你闻三姑娘要出学府，去的还是云京，还能带着我同行，肯定要找简先生要人。不然依那老怪物的脾气，能直接安排姬大哥追上来给你护航。”
闻雁失笑。本来醒来后梳洗的并不正式，长发用一根绸带松松束在身后，云服款式板正，面料极好，刺绣祥云纹案，显得她清逸出尘、雪肌玉肤，舒然一笑，像是清泉浸润秋水，闻朗不免呆住了。
“闻静懿真是妖孽。”他暗暗想。
老黄慢条斯理吃完，收拾碗筷和武先生们有说有笑去找水源。闻朗一屁股挪过去，哥俩好的勾闻雁的肩膀：“哪个是简先生的人，刚刚的武先生吗？”
闻雁向后靠了靠，面上还是无波。“我的无双刀法略有小成，想找人切磋一下。简先生的人一定很厉害，说不定我能精进不少。”
闻雁忍不住敲他扣在自己肩上的手，那手就在她骨头上打算盘，不用听就能知道的全全的。
闻朗搓手道：“姐姐~”
闻雁深知他的尿性，抿着唇应他：“那个黑衣服跟在武先生们旁边的。”
“可是他看起来和我差不多大！”闻朗惊诧，“我还以为他是哪个武先生的儿子，去云京长见识的。”
“人家天生剑骨，习武同你一样早。”闻雁说。
“那我还天生武脉呢！江随不也是天生剑骨。”少年很不服气，“他能有多厉害！”
闻雁觉得好笑，怎么还比上了？不过简先生确实说这黑衣少年能在学府高手里排进前十五，武先生们都不一定打得过他。或许让同龄人磋磨磋磨这个气焰嚣张还不怎么努力的弟弟能是个机会。
于是她说：“你应该打不过他，简先生说他很厉害。江随习武晚，那人家不像你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说不定现在也比你厉害。”
闻朗呵笑一声，傲娇地扭过头去，安静下来闭目养神。
闻雁微笑着继续翻手札。
天晚时浩浩荡荡一群人马在密林里行进，桌上点着铜灯，桌旁只有闻雁一人。
这本手札是游记，作者无名，字体飘逸俊秀、劲瘦有力，简先生在上面空白处用红字写了不少批注，看得出非常喜爱这本书。这种亲笔的游记没什么特别，一般是好友之间互赠，是名流之间很受欢迎的礼物。闻雁辞行时简存风并无交代，就坐在书房甩了这本手札给她，挥挥手，一副很头疼的模样。
纸张触手，闻雁立马感觉到特别。这是云京墨轩坊的龙鳞纸，细腻如羊皮、色泽柔和，阳光下通透异常，有金色规则纹路，很好辨认。最特别的是，这种纸水浸不破、火烧不坏，是保存重要文录的佳品，当然，价格很昂贵。用这种纸写一本游记，光是纸张就要用费十两金。闻雁不会认为这是随手塞给她打发时间的，前前后后看了两遍，却没发现线索。
这会深夜，就着烛火，终于发现一点猫腻。
她讲册子平摊放在桌面，纤细的手指拈起扉页。火光照在上面，影影约约透出金丝组成的两个大字——“其一”。
闻雁用指尖碾这一页纸，发现边缘明显薄于中间位置。她想了想，拈了支线香，就着火苗点燃。
火苗跃动一下，很快化作白烟，暖热顺着一缕升腾，轻轻烘热纸张边缘位置。
纸中间果然裂开一道小口，薄薄一张纸片划出来，热源熏烤下显出淡淡的字迹。
“能找到这个，在外，你可以是学府的小先生，前往云京国子监讲学。”
背面还有一行字：
“云深不知处，以酒会友，能得其二。”
字迹同手札作者“无名”，出于同一人之手。
闻朗掀了车帘，一骨碌钻进来，正龇牙咧嘴着，看见闻雁就着烛火举着一张薄纸片，沉思许久都没分他一个眼神，不免恶声恶气道：“外面都传闻静懿柔声细语、体贴知意，谁能想闻三姑娘只是在外兰质蕙心罢了，自己的亲弟弟受伤都不在意。”
被数落的闻三姑娘把纸片塞回去，再密密的封好边缘，才匀给他一个不达眼底的笑：“许是传言传的太真，鱼目混珠了罢，不要太过较真。”她一边说着，扫一眼少年支到她面前的手，虎口处遭了大力，被震出细小的血口，周边红肿。看着骇人，以闻朗的皮实程度，天亮估计就好了。然而这泼皮还可怜巴巴的望着她。
闻朗原想是博可怜，故意没打理形容。他在小河边拦下那位黑衣少年，气势汹汹自报门户，不料那少年像个哑巴，略一抱拳就要绕开他。这可激怒了盛气凌人的闻四公子，双刀一抡，飞身就从人家头顶砍下去。黑衣少年惊咦一声，剑光闪过，刀剑相击带出一连串的火星，闻朗倒飞而出。然后那少年在地上画了个类似圈的形状，长剑弯折再回弹，再眨眼，人已经隐去树林中。
闻朗是狼狈的，剑气割破他的锦袍，金线崩出，里面是雪白的里衣，再深一分就能刺到皮肉。他当时就地打滚卸去力道，沾了满身草屑飞灰，人都傻了。一个练剑的怎么比他这个练刀的力气还大，这不合常理！
于是带着“战利品”来求人心疼，要是趁此安排结交一下就更好了。
闻雁好整以暇观赏片刻，从弟弟发间摘下几片较大的草叶，软声说：“先把伤包扎了，免得好的太快忘了疼。”
闻朗：······
“我想认识他，但是他躲着我。”闻朗敛了近乎羞愧的神色，梗着脖子说。
“他叫成宫。”闻雁温和道。
“成功······”闻朗咬牙道：“他字什么。”
“易之。”
闻朗：“······果然比我大，都有字了。”
“是的。”
少年喉间微哽，呼吸错乱慢慢抬头看端坐的闻三姑娘，一脸不可置信：“你是闻静懿？！”
闻雁微笑点头，答道：“从现在起，我是学府小先生，至于你，书童、侍读和打手，三选一。”
闻朗：······“啊？”
“那我要打手。”
***
“所以你这几天一直让我躲着人就是为这个？”
闻雁微笑：“原本只是猜测，现在证实了。我们已经六年没与外人接触，没几个人清楚我们的样子。外面这些人，除了成宫和老黄，之前都只生活在搬山院。”
学府占地很大，里面分出一文一武两个学院，文士居问渠、武者汇搬山。六年前闻氏姐弟到学府就学，姐姐被简先生看中收到门下，弟弟被勒令进入问渠居磨练心性、探访儒者之风。
学府的大师兄姬如风之前找简先生要了一座山头，所以简院首也给闻雁安排了，如此两姐弟有自己的练武场和静室，非必须不下山，逍遥自在，能说是半避世半隐世。
此去云京，闻雁想的是明年六月回郢都。那时二百多参军的学生都已安排好，不合格的也被刷下来。护**已经打了胜仗，其余的无需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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