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抉择

这剑是姬如风的宝贝,名剑山庄所铸,名为“绿蚁”,出锋时轻如薄雾、削铁如泥。有趣的是剑中藏酒,以剑气酿制,于是挥动时有泠泠水声,是把极品的文剑。

闻雁好酒,馋剑中藏酒不是一两天,姬如风许诺自己出山前必让她得偿所愿。

“当真不愿意回护**?”姬如风问她。

闻雁沉默,下意识避开姬如风灼灼的目光。院首的府邸在沧琅山顶,傍晚云霞如海、树影如梭,昏沉的夜幕把景物压的扁平,沉甸甸坠在人的心口。她捏着纸张的手无意识攥紧,青色经脉中血液汩汩,汇集一点,心跳如擂鼓。

回忆里,那天残阳如血,遮天连蔽的是残甲折戟,她裹在软甲里被大手蒙住眼睛。“别睁眼,孩子,马上就到了。”

护她在怀的是护**副将,她被抱紧在马上,只觉得颠簸,血腥气扑鼻,耳边有战甲与箭矢碰撞的叮当。

她其实不敢闭眼,一直轻缓地放慢呼吸,感受着背后压着的人越来越重,还有他时不时的闷哼。

这个高大的男人愈发佝偻。

终于听到前方熟悉的呼喝声,很快刀剑相击,直驰身后,追兵被阻拦,男人突然开始沉重地喘息。

“秦叔。”她抓着男人护臂,听见自己的哭腔。

“没事,没事了。”秦云山深重地喘息,胸腔震动发出嗬嗬的响音,似乎在笑。闻雁抬手抹了把脸,带下一手的水迹,“秦叔!”她说。

秦云山揉闻雁的脑袋,做这个动作好像有点费力,他呼吸不太平稳,终于失了平衡。两人从马上滚落下来。

闻雁被垫在上面,挣了挣从厚重的盔甲中间脱离出来。

满目狼藉,土地是血红色的,干涸的裂着口。

闻雁眼睛被泪水糊住,不断用手去擦。

秦云山试图把女孩再用盔甲包起来,发现徒劳,就只能躺在地上。他的脸在落马时被石子划破,此时流着血,感觉不到疼,女孩温热的手无措地划拉开粘稠的血迹和发丝,按在流血的伤口上。

“别哭。”他努力挤出微笑,有点难看。

“别哭啊。”姬如风无措的表情与记忆里的人重合。

“我错了,咱不提了,咱忘掉,不哭行不行?”姬如风知道相识来小师妹从不提过往,没想到还没说什么闻雁反应就这么大。

“不行。”闻雁流着泪,微笑说,看上去清冷又凄美,下一秒就碎了。

“不行,”年幼的闻雁提起嘴角,甩了甩高烧混沌的脑子,“我哭了,才有人记得你的伤。”

这个临危受命、第一次有了官衔的中年人躺在孩子手心里看那张稚嫩坚定的笑脸:“我···秦云山,跟···着将军,不过······一年,从未被薄待。我的血······护住了,闻,氏的血······”他微弱的咳嗽,“值······”

闻雁感觉手心很凉,她很慌,咬牙道:“值,值得,我会的。”

秦云山的笑容牵强,闻雁更慌,想凑紧点去抱他,却感觉天旋地转,昏黑沉下来压住血红,她只来得及笑得更灿烂一点——“丫头,你笑起来真好看,要是我家小子也这么好看就好了!”城楼上换岗下来的士兵俯身蹲下来,露出一个和善的笑——

然后被一脚踹翻,打了个滚,还是笑嘻嘻。

旁边的士兵也是换岗下来,踹完一脚笑着怒骂:“乱来!这可是闻姓的独女,再说你小子要是长的像个姑娘家,不得咬死你!”

秦云山嘿嘿笑:“我小子长得也不差,只是没人家小姑娘好看。”

“闻家姑娘,我叫秦云山,方才多有冒犯。”男人说。

······

“没事的,师兄,”闻雁看见姬如风已经慌的不成样子,破涕笑道:“想起了往事而已,师兄不要自责。”

“你吓死我了!”姬如风如释重负。

闻雁已经从恍惚中回神:“抱歉,吓到你了。”

姬如风连连摆手,小心翼翼的:“师妹如果累了,可以先回去休息,这里有我看着。”

闻雁点头:“有劳师兄。”

姬如风没想到刚还无限伤感的人现在回应的这么欢快······

“师兄放心,”闻雁把名册塞给他,狡黠眨眼:“苟富贵,勿相忘。”

“我院里树底下有几坛好酒。”姬如风挠头,冲她背影喊,哭笑不得,得了一声“多谢”。

事情已经过去许多年,那些人从未来梦里找过她,所以她夜夜睡的几乎很安稳。有时闻雁想,那些在岭南披甲戴血、死无全尸的人是不是无憾,还是自己睡觉太沉、金戈相撞的声音过于微弱。她对沙场的记忆仅有一次,不是铁马冰河的壮阔,是浓的要溺死人的腥臭、密密织着网罗全身的无力,还有秦云山飞驰而来,身后一众残兵,秦云山跪在地上,颤抖双手把她包进甲胄:“闻家姑娘,我们来带你回去。”带你,从炼狱,逃出去。

闻雁猛地抽搐一下,双腿猛地蹬直,然后慢慢蜷缩起来,被子窝在怀里,就像抱着哪个流血的人。黑暗第无数次密密匝匝压过来,她睁开双眼望着月光透进来的地方,枕上湿透一片。

眼底清明,闻雁再也睡不着。

“小姐,您是定国公府的小姐。”那个边陲小城城主府的老管家说,“桑柘城现在没有城主,也没有守城将领,您说了算。”

老人树皮一样的手端着一方印台:“我们信您。”

她十一岁,说不清是悲怆更多一分还是震撼更多一分,大她三岁的城主遗孤握住她的手腕:“我陪着你。信我们。”

闻雁记得自己朝那男孩展颜一笑。

闻雁在黑暗中睁了睁眼,微暗的光线下更多东西鲜明地露出来。案上的信纸已经翻阅多次,无非是些让人放心的话。

作为学府院首的门生,闻雁是有特权的。大量文件书信从她手上流过,在学府的这六年足以让她洞悉时局。

或许曾经的陛下是个文韬武略的千秋大帝,可如今却是个能被世家联名指着鼻子骂的老祖宗。或许云京繁华迷人歌舞升平,边疆一次次大小的战争却不时收割着人命。南明太大,需要派出十几个能世袭罔替的王才能固守疆土;云京太小,也只够每三年举办一次四海升平的筵席。君王的权威还是绝对的,不过敢于试探的人开始越来越多。立储的传言已经在坊间传了四年,一年比一年真,一年比一年乱。几个封地在外的年轻皇子都回了云京,秦王一到,登时凑个齐全。三年一次的盛会就在年底,各方都已经开始押宝。

闻雁不觉得宫里那位皇帝陛下会让靖难的事扰了盛典的雅致,所以父亲一定得打一场旗开得胜的大仗。如果顺利,秦王摇身一变,成了被认可的大将,便在夺嫡之争上占了先机。而若失利,闻通海作为主将,只能揽下所有责任。宫里那位,是想对定国公府动手。

闻雁深吸气,冰冷的触感使她更清醒。朝中支持秦王的不算多,讨厌他畏惧他的数不胜数;况且还有其他几位皇子,不会愿意他如此顺遂。可惜定国公府平日远离党争,位置尴尬,无论怎么选都无法顾全所有皇子。要想求全,必须有所得罪。

如果是父亲,会怎么选?

闻雁头痛欲裂。那个满心荣耀、满心忠诚的人不愿意猜疑皇室,却在一步步走近一代君王时学会谨慎,教他们要有所保留。如果可以,闻氏愿意演一出“杯酒释兵权”。

闻通海是宦海浮沉的老臣,参与策划过扳倒秦王叔父的大案,与皇后慕容一族结仇,两姓不相往来。投靠秦王不能一劳永逸。而在外人看来,经历过战场的主副将领必然捆绑,继续中立也是有口难言。

那就只能在这之前先向其他人示好,不过弊端更大:神知道臭名昭著的秦王会不会捅刀子!

还有——找一个牺牲品,送出足够重的礼,息事宁人。

闻通海不会这样做,定国公的正直有目共睹,定国公府的清高不容许。

月光温凉如水,闻雁睡意全无,赤着脚走到窗边,焦灼让人燥热。她望着寂静处迷迷幢幢的暗影。

“前些日子陛下给我回信,上面的熏香已经不是二十年前惯用的那种。”简存风身影清瘦,端着茶盏也是站在窗边,侧首望过来,目光穿透数日时光。

“圣人喜好难测。”她当时穿了学府发的云袍,背对着先生,好像在回避。

“你说的对。”简存风说。

“但有些事是不会变的。”简存风又说,“但是人们不愿相信,隔三差五就想着挑衅。”

闻雁知道那是什么,那是比之宫门更深重的帝王手段,是身为帝王生来便有的冷酷无情。定国公府闻氏从不逾矩,如履薄冰,稳定着身为世家与皇族的界限。

从不出错,不敢出错,终究是功高盖主。

“闺女,你父亲想不明白的你应该能想明白,帝王家,不会喜欢纯臣的。”

闻雁一震,“老师。”她情不自禁唤道。

简存风叹气:“你不是世子,但你一定不会困在囚笼,是福是祸,难以掂量。闻氏存在的太久,久到已经磨灭几代世家。”

闻雁闭眼,心里不服气:“闻氏从未背叛。”

“这是死穴。”简存风说。

闻雁不解,简存风没有解释。

“定国公府不能倒。”闻雁这样告诉自己的先生。

那位传奇的院首沉吟很久,茶喝干了,将杯子倒扣在窗沿上。

“皇城北,淮安南,一将功成万骨枯······闻氏不能倒,”简先生这样说,“大乱也无可避免。”

“这是他想看到的吗?没想到会有这样一天。”他又停顿许久,垂眼叩茶碗碗沿,自行开始收拾。

闻雁忍不住转身看他,却见先生步履匆匆的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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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疑卿相
连载中尘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