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如何让一个人凭空消失,以我的才智实在是想破脑袋也没想出来,是以往后四年的日子里我只好本本分分当我的皇太子,而对于我那不好相处的皇帝父亲,我本人与阖府上下自然过得小心翼翼,平日不是在溜须拍马就是在溜须拍马的路上,从未有什么别的想法。
更从未想到会出今日这番意外。
大业六年,这是第三次巡幸江都,我随着父亲坐船到了江都,今日午后无事,正欲赏玩下辖的海陵县献上的宝物——一柄玉如意。
据说这如意上月夜半化作一龙子自济川河跃出,将整个沿河的天都照得亮堂了,当地百姓以为此如意是祥瑞,遂当作宝物献上,希望能讨得皇帝一二欢心。
“是蛇!”
父亲方见那玉如意便变了脸色。
他不知何故刷地起身,指着地上踉跄离了座:“来人,来人,快赶走那蛇!”
什么蛇?
我顺着父亲的颤抖的指向看了过去。
那被拂落地上的玉如意没什么不妥,是一只甚为漂亮的白龙,不晓得是那海陵县的水有灵气还是怎的,早春的艳光一照,竟将那玉浸得有些星子的华光。
真好看哪!
我摇摇头捡起那如意要交给父亲,哪知刚走近几步,便惊得他连连退至亭边:“不,不,你别过来!”
他煞白着脸瞪着我,似乎在看什么极其恐怖的物什。
我?我怎么了?
我莫名低头看了看自己,满心莫名的疑惑,忽听得刷拉的水声,抬头再看五步开外的亭边,父亲那方人已掉到了水里。
“圣上落水了!快救圣上!”
皇帝落水,内侍们下饺子似的跳进水里救驾,我亦忙脱了衣服下水寻人,远远看到那已经扑腾到水中央的身影,九牛二虎之力方游到他身边。
肚子里的水喝得饱胀,水性尚不大熟悉的我已呛得眼冒金星,更糟糕的是父亲不晓得是受了惊还是溺水,我方靠近便翻了个白眼没了声,只好驮着那沉甸甸的身躯游到亭边,还未上岸便晕了过去。
幸而我晕过去之前被人接了住,依稀听得有人焦急的呼喊:
“大王!”
……
“大王,您醒醒,您不能睡……”
“阿兄……”
那声沙哑的“阿兄”惊得我醒过神来,我模糊中看到阿竟那张初褪青涩的脸,艰难地抬起手。
黑黝黝的室内只留了一柱灯还在亮着,本是寥寥的热气侵蚀到脸上,烫得人头痛欲裂。
我咽了咽干涩的喉咙,拭了拭他脸上冰凉的泪。
“这是,这是怎么了?”
身上没什么气力,我倚着阿竟,望着他眼泪半干的脸蛋,忽想起白日的事来。
我记起来了,是皇帝落水了!
我心下一急就要挣扎着起身:“我得去皇帝那里。”
“阿兄!”
阿竟急切地摁住我欲作阻拦:“阿兄身体正是虚弱,就莫去了。”
是虚弱了些。
可我晓得有更重要的事。
“皇帝要杀人,”我一指一指地脱开他双手的钳制,片刻已是一头的冷汗:“事态严重,我得去劝劝,不然谋害皇帝可是大罪……”
谋害皇帝是大罪,整个海陵县的人都得跟着受牵连。
我胡乱穿好衣便匆匆去了皇帝那处,那倒霉的海陵县已连声求饶地被拖了出去,待赶到殿门口时,正听皇帝下令逮捕海陵县的“谋乱”之人。
“且慢!”
宇文述退出来的时候我堵住他的路,与他使了使眼色:“父亲大人如何了?”
“殿下您怎么来了!”
他环顾四下偷摸将我拉至无人处,压低声音道:“陛下正动怒,您万莫进去惹他不快,快回去吧。”
这般谁也不敢得罪的姿态,我更应该进去了。
宇文述战战兢兢的目送下我进了内殿。
殿内只有零星几个宫人,三位医官看了诊退了出来,观其面乃是胆战心惊中夹杂着忧虑,待看到迎面走来的我皆是吓了一跳:“殿殿下您这面色……”
我不晓得我是什么面色惹得他们如此惊诧,只与他们冷静地摆摆手,自入内拜见皇帝。
“阿父。”
四下一片安静,我至帐前乖巧落座,不敢乱动半分:“我来看看您,您身子如何了?今日可有冻着?”
灿灿的烛辉落上华丽的金帐,里头的人费力咳嗽两声,裂出了一个微弱的缝隙。
“你,你过来。”
我顺着那苍白的手近前,一切真实起来。
皇帝似乎颇为难受,呼吸艰难地看我一眼。
他费力地吐出一口气,不晓得是笑还是怒:“阿,阿孩,你说为父是该怪罪你呢,还是不该怪罪你呢?”
殿内有些过于寂静了。
我不晓得下一步境况,对方阴森的凝视下连忙跪身请罪:
“都是儿的错,请阿父息怒。”
虽则我不晓得我哪里又得罪他了。
还好他没有下一步动作,帐内再喘息了几声,只当啷抛出块硬物来:“这这玉龙子腹背开裂,我不幸,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是白日见到的玉如意。
那玉白的如意叮当落地,白日还完好的龙身腹生了裂痕,洇着鲜艳的血迹。
我取了捂在襟前的手,滴答滴答的红珠落到地上,须臾已蜿蜒出了一滩深色的血迹。
白虎快死了,我也快要死了。
堂皇的地砖映着我不甚分明的脸,一滴又一滴的冷汗落进那滩血迹里,痛苦已不大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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