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孝慕恩可汗……这又是女皇陛下亲自琢磨出来的外号吧?
念罢圣谕的田归道卷着手里的锦帛,无视身前脸色漆黑如炭的默啜淡定看我:“大周金轮神圣夏后张氏请受命。”
抢可敦抢出了个长辈出来,这谁能受得了?
众人凌凌的注视下我忐忑受命,不小心瞥到身侧默啜攥紧的手,心下不由揪了揪。
之所以有今日这道“儿子奉养长辈”的封诏,乃是缘由前几年默啜自称为大周皇帝的干儿子,如今我虽人在突厥,大周却名义上并未废我这个皇后,既然周皇是默啜的长辈,那么我自然也是他的长辈,于是本是突厥的可敦仍是大周的皇后,甚至还加了个更正经的头衔,而默啜却从“立功报国可汗”成了“奉孝慕恩可汗”,可不得把他给气疯了才是。
实则不仅默啜脸色郁闷至极,他手下的几位大臣与他的脸色不遑多让:阿史德正替他家可汗唉声叹气,无奈地看了眼我这个始作俑者;暾欲谷精明的小眼里骨碌骨碌转个不停,不晓得又想挑拨什么;梅录啜则暧昧地自我和默啜身上穿梭,大约是揣度我这个被抢来的可敦在可汗心里的地位。
诡异的气氛里田归道将我拉至一旁说起了悄悄话。
他将我瞧了又瞧,熟稔地拎出我的腕子攥了攥,又看过我圆润了一圈的下巴,轻笑地嘀咕了句“还胖了”。
田供奉在宫里自诩年纪长没少逗我,偶尔捏捏脸蛋比比腕子什么的不在话下。
他身后的薛稷上前细细端详过我,未继续执着纸笔写写画画起来。
那画作不是平素他擅长的鹤,而是我的肖像。
女皇甚为后悔当初没留下我的画,让田归道代她瞧瞧我过得怎样,又派来薛稷为我绘肖像,说是既然看不到我真人,看看画像也稍稍排遣些许思念云云。
亏得女皇这么花心的人还记得我。
我心下感叹着,田供奉自身上的布袋摸出一封信笑眯眯展开:
“我的五郎,月余不见,空荡荡的集仙殿不见你的欢笑,尊贵的宝座之下不见你的身影,神都的芙蓉花都不如往常开得烂漫了。一想到你娇美的面庞,朕的双目仿佛失去了诸般颜色,取出昔日你为我着的衣裙,再不能看到你的舞,心儿都是空荡荡的……六郎时常于落仙亭奏琴,那流水一般的琴音里藏着哀切,大约是思念你的缘故……惜哉,日星飞转,光阴难度,不知不觉已至暮春……白龟,听闻你随默啜居于郁督军山,我不忍你忍受那里的苦寒贫穷,遂派人为你带了些小物件,五郎,那些虽是诸国朝贡之物,却堪堪抚慰你为国的辛劳和痛苦,希望你不必因此惶恐,尽数收下,万莫推辞。”
他声情并茂地念完书信,又自布包里刷拉拉掏出一把的钥匙塞给我:“有道‘最好的钥匙配最好的锁’……皇后殿下,您若有话带与神皇陛下,臣必当为您转达。”
这便是那信里提的“小物件”的箱钥匙吧。
对方巴巴的期待下麻溜地将钥匙收入囊中,转身与南方拜了三拜。
一切尽在不言中。
田归道未探得其中八卦,略带失望地与我拜辞,作画的薛稷也收了纸笔,想必是大略描摹完了。
大周的人马匆匆离去,大臣们也都各怀心思告退,只留下了长长的十来车的行李。
我尽情地观看我十来箱的行李一个个搬到帐里,又兴奋地逐一打开查看,每开一个都不禁赞叹一声,甚是感慨地抚掌道:“周皇大气!”
默啜则不服气地尾随我身后,时而摸摸这个瓶时而戳戳那个罐,时而冷嗤一声,一副谁欠了他钱的臭脸。
不定谁欠了谁的钱呢!
我自顾打开一箱取出镜和奁,再取出我的瓶瓶罐罐,将之放置台上收拾齐整,颇有兴致地打扮起来。
“大周金轮神圣夏后殿下,我的可敦……”
我难得看到默啜如此垂头丧气的模样,与上个月打了败仗不相上下:“那老女人!那可恶的老女人!她不明白什么是先来后到吗?契苾分明是先当我的可敦,她倒好,到处宣示你是她的皇后不说,还,还让你当我的长辈!我的天神,你是我的可敦哪!我的可敦成了我的长辈,这让我以后怎么见人哪!”
他嘶吼罢搂着我的脖子失声痛哭起来。
是的呢,的确挺失颜面的。
我拍拍他的脑袋以示同情,自奁内挑挑拣拣,慢条斯理地自发上簪了两朵漂亮的绢花,又不动声色撤开身,自箱里取出新衣换上。
镜中之人一袭宝蓝的锦袍,午后灿烂的金阳穿过帐门,描摹过他颀长优美的身姿,热情地亲吻过他鬓发的芙蓉花,再欣赏过他白皙可爱的面容,滑下他白皙细腻的脖颈,终于拜倒在那雪白的裳尾之下。
拜倒在他裳下的又何止区区的太阳呢?
那方还愤愤的男人止了嚎啕,似乎终于想通了什么。
他倏的深沉作笑,那虎狼的双目中渐渐现出痴迷,不知杀过多少人,染了多少人血的手掌拽住雪白的裳角,定定然仰头看我。
仿佛一只饿了千年的野兽:“我亲爱的可敦,你可真是……”
“美丽。”
我不为所动地踢开饿狼摸到我小腿的手,示意了眼门口。
如此失态,带坏小孩子多不好。
帐外窥视的同俄和杨我枝被逮了正着。
好容易积攒的气氛轰然散去,那两个顽劣少年在他们父汗的怒视下四散奔逃,苦主自然气急败坏地追了出去,我则收拾好了数盒礼物去了毗伽可敦处。
毗伽可敦是默啜之兄骨咄禄的妻子,我早七年前便与她熟识,当年亦是她助我脱困,今时不同往日,我可得好生感谢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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