逛一趟上官府,我本人心绪阴云转晴,只当自个儿还是当年二十来的不羁青年,乘着马儿轻轻快快地回了公主府,待回府后沿路问过几位府吏八弟在何处,寻到了后院的跑马场。
我方有不好的预感,抬目便看到马场被高大妇人拥着骑射的少年,两人左一支箭右一支箭射得四下乱飞,嘻嘻哈哈的笑闹震得人耳痛,仆从僚属皆吓得躲马舍柱后,好不凌乱的骇人场面。
昏君。
妖妃。
我脑袋里头不知为何冒出这两词,然则此时配上两人的形容再不能登对,此情此景不禁让人回想当年我与武皇疯闹的日子,再对上身旁几位面熟的旧僚,也多少理解上一些了。
谁没个年轻的时候呢。
我拍拍薛稷的肩膀示意他安心:“莫惧,某自有法子。”
萧至忠,岑羲二人似有急事,此时听到我自信的保证停了冒头,俱好奇看我。
我抽鞭甩却身侧飞来的无头木箭,吹一口悠长刺耳的马哨,远处那匹飞奔的马转向这处,再两口短促的马哨,竟渐渐减速,自我面前停了下来。
马上的公主和八弟经如此打断,显然不大尽兴:“娘子,马儿怎停下了?”
瞧,这才几日哪,就叫唤起“娘子”来了。
我醋坛子打翻,公主责问前冷酷怼向疑问的八弟:“国公自身不便,何故随公主乘马骑射?若你出事,可有自保之力?若拖累了公主,可有周全之力?如此草莽行事,莫非忘了为兄平日之教导?”
八弟听到是我,方玩闹得微红的脸蛋惭愧暗下,手中捏搓着汗湿的马缰,耳红如血:“五兄,我错了……”
修巽却不吃这套纸老虎似的威严,然则斥责她的又非随便哪个旁的,只作没好气地白我一眼,自顾牵引着八弟下马。
又带他到一旁耐心安抚他,什么“莫怕”“五兄就是吓唬的你”“夜里还去她那里睡觉”,方把人交到我手里,自个儿去应付或劝谏或来拜访的门客府僚了。
跟我抢八弟,哼,我便让大家都不愉快。
仆从终于肯出来收拾凌乱的马场,我则牵起自家阿弟无措的手,声音比方才和气不少:“阿花可是未玩得尽兴?”
他与我老实点头,小脸是无所顾忌的期盼,我一笑召来自己的坐骑长庚,扶他上了马。
是我疏忽了,八弟已年近十八,我却从不让他冒险,诸如骑马这类更是难得,想必是平日听同龄好友玩闹,暗地里艳羡很久了。
“为兄可教你这射猎之术,然则不许因此怂恿至尊。至尊年幼,若出事,你亦无护驾之力,可明白?”
座下之马小步走着,八弟听着我啰啰嗦嗦的嘱咐,闷声闷气地点点头。
“我晓得。”
晓得什么,小孩子心性。
他不情不愿的应声下我一笑,信手抽出弓和箭,指覆上他的指,徐徐张弓。
我凝目出窍,瞄准百步开外的箭靶:“用心看,用心。”
午后初晴的日头落下来,一抹刺目的金华落上箭头,体内微苦流转,身前少年的脊背忽颤抖起来。
“我看见了,我看见了!”
他压抑着兴奋轻轻道,微不可察地吸了吸鼻头。
那手似熟稔之至,导引着我手里的箭头轻移,再利落松开,只听远处微末的箭声刺入,竟正中靶心。
真是一双好眼睛。
我幽蓝的目阖而复睁,转瞬华光流彩,五色纳入眼底,目中所及又恢复方才的模样。
只是共用莲心,对他耗费太大。
我接住乍地昏去的八弟,不晓得该先叹息还是该先难过,琢磨片刻,斥着坐下的长庚回来厢房,门口正侯着一人。
周利贞?
周利贞在上次的政变下幸免于难,如今也清楚只有抱上我和公主这棵大树方能存活,自是在暗处无不尽心竭力,我命他监视内外,平素若无要事只上报禁内便可,今日怎来公主这处了?
难不成是……
我心下一震,见他递来一叠奏报:“默啜遇刺身亡,其二侄趁机反叛,小可汗及诸子被害,唯余一子同俄在京师,其故属族众不服,率铁勒诸部,趁乱南下投奔。”
这些都不重要。
我扫一眼千余字的奏报,镇定合上。
“此事我自有成算,你且自忙去吧。”
周利贞出乎意料地看过我一眼,按耐着疑惑告辞,我则去了堂前,再不过一刻,果然又有人拜访公主府。
“可敦!”
毗伽公主与同俄两人见我便拜,俱伏地大哭起来。
我则作不知情状惊讶询问二人,匆忙下座:“我的孩子,这是怎么了?为何哭泣,发生何事了?”
“可敦,”那突厥青年扑向我,凄厉地搂着我恨声道:“一定是默矩,一定是默矩!是默矩他们害死了父亲!可敦,我要回去,请您派人护送我回去,我要回去为父兄报仇,我要夺回汗位!”
他咬牙切齿地与天作誓,那狼目中一闪而过的赤红,我看到了极类他父亲的野心和狠戾。
此子鲁莽少谋,可当乱局之棋。
我心下如是打算,面上不胜慈爱地安抚他:“你既认我这个长辈,汝父之仇我自会替你报,好孩子,莫怕,有我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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