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舅姥爷叫我,舅姥爷叫我去他那里,说是要带我瞧瞧皇帝阿叔赐赏的銮镜。
阿叔自今岁入了春便总是病恹恹的,是以舅姥爷想着法子给他制药,近来阿叔竟然病重他更是忙得再不理我,今日却不晓得为何突然得了空,让我看什么镜。
“你来啦。”
满院子的都是药熏,舅姥爷放下手里的捣药杵,掸掸左右袖上灰扑扑的衣,热情地将我引入房内。
房内果然多了一台新镜,比大明宫正殿高悬的明镜还要漂亮。
舅姥爷喜滋滋地将我推至镜前,一向爽落的莲目却有些闪烁:“皇帝送了这面观世镜与我,传闻此镜通神,可照出人的前世今生,你见识颇多,可随我瞧瞧这物件?”
镜的确是好镜,纤毫毕现。
不过能照出人前世今生,也的确神奇。
我不晓得那话中深意,舅姥爷神秘的笑里触着镜中的自己。
前世今生没看到,却不知哪里照来的华光一闪,镜中面目好看的少年竟成了蛇的模样。
少年莹白的肌肤一寸寸变作鳞甲,人身也成了七尺余的蛇躯,竖着眼立着身子,分外唬人。
这是,我么?
我头一次看到自己原身,又一道光闪烁,只见下腹之处渐渐透明,里头竟是蜷缩着的婴胎。
当年奁内的婴儿已死,那半道被害的郑愔妇亦是将死,之所以她能活下来,且挖出一个活的我,是因我其实是一只盘踞在大庚岭的蛇魅。
我当年救活了重伤垂死的母亲,又趁她昏迷之际入墓吞噬了奁内的死婴,入梦引她挖开了坟,方得以以郑愔养子的身份活下来。
事已败露我欲甩尾逃脱,正这时舅姥爷眼疾手快地将我尾巴捏住,一把提溜了起来。
我倒着身子无助地荡啊荡,圆溜溜的眼睛对上舅姥爷戏谑的莲花目。
“传闻蛇魅噬胎而化形,你这精怪人形如此,莫非便是吃了那皇孙的尸身化成?”
舅姥爷漂亮的莲目自我的身上扫来扫去,最后大人大量地弹弹我的脑袋:“我其实早知你是精魅,今日让你暴露真形,并无恶意,只为向你求取一物。”
原来不是要杀我的。
我熄了趁机咬他一口的打算,以为他不过向我求身外物,暗自舒了口气,哪成想对方捏住我的七寸不放,指尖抚着我的下腹道:“皇帝之疾,只差一味药可活,只是腑脏各有用途,恐失去那物会有损你的寿数,是以我求这药,还是得看你自己的意思。”
什么腑脏,难不成……是蛇胆!
我自然晓得蛇胆于蛇的分量,胆乃蛇之解药,寻常蛇类一旦去胆便会被自己的毒液毒死,我虽是精魅所化不会死,依托的这副凡人之身却必然削上数十寿数,若非至关重要之人,我是不会献出自己的胆的。
然,皇帝阿叔身系天下,正是那个至关重要之人。
于此请求我自是不会拒绝,略施小术,乌黑小巧的蛇胆眨眼衔在口中:“我与阿叔乃亲叔侄,救他乃天经地义,您快拿去制药吧。”
那带着血的蛇胆方落入他手中,我便晕了过去。
我不晓得被自己身上的毒毒晕了多久,再睁眼已是皇宫。
此时皇帝阿叔正怜爱地抚着我的脑袋,四下的侍从退了出去,舅姥爷方忧虑道:“尚能支持两三年。只是金蝉子年幼,您该提早有所打算才是。”
阿叔只剩两三年寿数么?
我虽知中元子不得长寿,五年前一个照面便知方今至尊不大长寿,却不知是如此地不长寿……他今岁也只二十又三龄哪!
“朕为帝已有十七载了,”上方的声音不如平日轻快,甚至有些老气横秋的郁郁:“十七载,死了多少的人,方安定下来的天下……若我死了,以太子之心智,能当得起大任么?”
舅姥爷弯弯的眉头皱了起来。
他心有灵犀地摇头:“臣等不如当年周王,相王与公主,太子亦不如当年陛下,若幼君上位,下臣作乱,以致内宦、外戚做大,恐会重蹈汉末之覆辙。”
他们二人口中的幼君和太子便是我的堂弟,金蝉子。
金蝉子今岁只有六岁,若阿叔死了,那他岂非八岁就要当皇帝?
我霎以为天要塌下来,“哧溜”一声钻入阿叔的袖,紧张地缠住了他的胳膊,腹下感受到阿叔切实的体温,心下方安定了些。
呼,还活着还活着。
阿叔却将碎碎念的我一把扯出袖,与舅姥爷拧眉道:“你我这些年,不妨把话说清楚些,我儿子不成,莫非这个胆小甥孙就成么?”
“您怎会这样想我!”
舅姥爷敛了忧国忧民之态,快人快语辩道:“论胆,他的胆是做了您的药,你服用后药效好的很。论亲缘,他才是您亲侄,臣不过一个捡来的,和他哪门子的亲戚?陛下,您若以为臣是为私心,权将臣方才的话做耳旁风便是……”
“好了好了,闭嘴闭嘴!”
皇帝阿叔嫌弃地捂住舅姥爷叭叭不停的嘴巴,好一会儿等他静下来,方悻悻撤开了手。
两人相对大眼瞪小眼良久,忽听皇帝一叹:“要是五兄在就好了……”
“五兄走后,我身边再也没有比他更好使唤可信的人了。”
“是也是也。”
我已化回人形,一边附和着皇帝,一边蹭到舅姥爷的身边小声求抱。
舅姥爷拍拍我的肩膀将我推到皇帝那边,指着我道:“那便让这小子做第二位周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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