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耶说我这个人虽然没有文人士子的才情,但胜就胜在一个干脆利落的“决”字,而在阿兄看来,我在某些方面有着比野兽还要敏锐的嗅觉和警觉,做事比他果断狠辣得多,只这就不是寻常的才能可以匹敌的。
若非当年被人捅死过,我其实也没这么刺猬似的防这防那的。
说来母亲那乌鸦嘴还挺准的。我家阿耶和阿兄皆是心大且不好断的性子,母亲当年也正是瞧上了这点,方嘱托我让我保护阿兄,没想到上辈子阿兄和阿耶真就是不够决断而被人坑害,我也因为这个而不得好死,是以就吸取教训而言,阿耶和阿兄在重大事宜是也必然得参详我的意见。
这是这两只狐狸为数不多的短处。
我自阿兄的棋篓里取出一白子,很是快刀斩乱麻地切了阿耶的退路,老狐狸顿时手足无措起来,再不过三两招,就被我逼得弃了子。
阿兄拾着两方的子得意作笑,阿耶咬牙切齿里我指了指外头的天:
“要下雨啦!”
天要下雨了,整整三个月的天旱,终于舍得下一场欢畅的雨来,天外阴云密布,呼呼地风吹来一阵潮湿的土腥味儿,比最甘美的酒酿还要香醇。
此等好事阿兄却掐指算了算,面上不见喜色,反倒是颇为惊异地看了眼我。
不知内情的阿耶已跑出殿畅快地淋起了雨:“下雨啦,下雨啦,天佑我唐,天佑我唐哪!”
我绕过皱眉的阿兄跟着阿耶跑了出去,外头聚了一堆宫人侍臣,此时亦没了平日拘谨的做派,皆不胜欢欣地将自己淋在雨地,不冷不热的水滴子噼噼啪啪砸到人身上,黏得衣服都贴到了身上。
“你用了天力。”
身后的阿兄神不知鬼不觉地跟了过来,我攥着的手被人强硬打开,手心里前夜的伤口还没有结痂,依稀冒出黢黑的血。
他肯定地握住我的手,语气颇为责备:“你虽说掌风水,但现在不过人身,怎么能乱施天力呢?你可知一旦出什么差错,你这副身体可就毁了……”
“我当然知道,”我没能抽开他的手,于是笑眯眯地向殿外扬了扬颌:“这本就是我的职权,你不必劝我。”
作为一个需要改过自新的天神,我在去岁的时候便破了加罪的封印,而如今天力恢复泰半,再重拾当年掌握风雨的本事和技艺,乃是理所当然的事。
身旁安静下来。
手心隐约有些痒意,我再看被阿兄握着的那只手,里头依稀有什么在波动,虽不是天力,但也还算舒服。
这又是什么?
那里的伤口在一点一点地愈合,我看到雨降之处万木复苏,廊外枯黄的柳树枝渐渐恢复了勃勃生气,枝叶尾端处布着一层不易察觉的青绿。
父亲淋雨淋得尽兴了直呼着要去洗澡,我则被阿兄脱去了甘露殿,待召集够了官员,大家就地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
“陛下妙算,您说这几日会下雨,这几日果然下起雨来。这天一下雨就有了水,百姓们也不必担忧用水的事了。”
张御史激动得要哭了出来。
没有水,就是这些当官的也舍不得洗澡用水,估摸着再旱一阵,某些人便直接松口迁都了。
迁都是不可能迁都的。而今边境安定形势逆转,他们就算是哭着喊着求着迁都,我们也不会迁都的。
阿兄说当官就是吃苦,若连这点苦也吃不下来,便是不适合当官。他这人又从来都是带头吃苦,吃了苦还笑着说不苦的那种,是以众人只能嘴上嘀咕两句,心下却对他毫无办法。
颇学了些当年隋文帝的作风。
阿兄说这干旱也就是这一两年,以后就好多了,要为这点事就迁都,那谁来守关中呢?当年形势危急方不得不带百姓去襄樊暂避锋芒,现在避什么?再者洛阳那边被毁得厉害,如今还在那晾着,当下百姓正休养生息各忙各的,哪有闲功夫给他们建什么新都修建皇城?
是以相较而言,安抚人心镇守关中反而成了最为稳妥的处置。
阿兄耐心地与诸臣讲着同舟共济共克时艰的道理,我则噼噼啪啪地在后头报着账,一通无情地批驳下来,终于断了他们遥不可及的念想:
“是以就算要建两都,恐怕少也是七八年后的事了,眼下国事艰难,卿需懂得体谅二三。”
小朝会罢雨仍是淅沥沥不停,诸臣们浮动的心安定下来,不议论也不争执了,皆各自派人吩咐着家里人拿器皿接雨,打算着回家后洗一场痛快澡。
我很不平地跟在阿兄后头,小声嘀咕道:“臣观明主都是待自己严格,待臣下也严格的,昔日周武帝和隋文帝都是循规蹈矩严守法度之人,阿兄待下太过宽仁反而会惯坏他们,我以为是不妥当的。”
要我说阿兄千好万好,就是性子太和气了,是个人都以为他好说话而质疑他的决定,若非我虎视眈眈地在身旁站着,指不定有哪个蹦哒出来敢和阿兄大声说话呢。
是了,近八尺的我虽然相貌不威严反倒有些可爱,但这满身散发的气质可遮掩不下来,就这么比寻常卫士高一个头、壮好几圈的身板镇在阿兄身旁,还真没人再敢与我俩大声说话。
尤其是我面色不佳的时候。
阿兄素来与我要好难能察觉此中微妙,只本能地喜欢将我带在身边,大约打心底也是有些喜欢这种不容置疑的感觉。
他不懂,我最是喜欢这种心平气和与人好生说话的感觉。
阿兄忽然站定,与前几次劝谏不同,此时甚以为然地点点头:“经过此事,我方以为阿弟说的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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