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有生身之恩,亦有杀亲之仇,你我今日恩断义绝,此生不复相见!”
我看着阿兄一步一步自幽深幽深的永巷出,秋凉的风拂起一片苍白的衣袂,远远地那单薄的身躯孑然挺拔,倔强得宛若枝头摇摇欲坠的梧桐叶。
及近,少年不自觉停下脚步,与我浅淡一笑。
只那笑里带着泪,若是细看,便可发现其中解脱的意味。
他走到近前,牵住我的手。
酝酿许久,低着的脑袋终于抬起。
与我对视一眼,那盈满眼眶的泪决堤而下:“如意,我没有阿娘了。”
又一阵秋风拂过,树叶簌簌作响,蓦地一滴一滴,又是一滴又一滴,冰凉的雨滴噼噼啪啪落下,阿兄的泪也跟着噼噼啪啪落上我的肩膀。
“我没有阿娘了……”
我被他紧得不能再紧地拥在怀里,有什么在悄然破碎,又默默重组,冰凉的秋雨之下,是一个人无声的撕心裂肺。
这何尝不是另一种刚烈呢?
分明知道自己至柔弱的命理,并不肯随波逐流,而是用那薄薄的力量去守护,去抵挡,任凭那风雨摧残逆流侵蚀,弄得自己满身是伤也在所不惜。
我抚着阿兄苇草的瘦弱身板小声叹息。
“莫哭啦,莫哭啦。她不过是舂舂米而已,哪需得你如此伤心难过,生不如死呢?我的好阿兄,你要是因此再生了病,旁人不会如何,忧虑的只会是我。”
我明白,我的阿兄这下彻底成了孤零零一个人了。
那次我求父亲放了阿兄,他后来生了一场大病,又是发热又是咳嗽地两月方好,还未好透便忽然念叨着来这里,未成想此来并非看望废后,或与我说情,而是与她断绝母子情分。
可他与皇后咬牙切齿间说的“杀亲”……我的确算得上他的“亲”,可此次也只是受了些伤而已,如今性命尚在,阿兄缘何如此激动,如此仇恨呢?
就像是……就像是杀妻杀子的仇恨一样。
我心下猜测着,阿兄伤心已经褪去,松了依靠我的怀抱,款款地凝着我。
他来时的决然恢复几分,回头幽幽地看过身后一眼,自撑了伞,牵住我的手紧了紧。
那莲花的目里再不见软弱:
“我们走罢。”
“好。”
与来时一样,我乖巧地跟着阿兄离了永巷,临走时不禁回望身后一眼。
永巷沉重的大门徐徐闭合,门内妇人的哭声渐渐微弱,绵密的雨幕将我与对面隔开,亦隔开了一段极为沉重的过往。
……
“唉,这皇后也不晓得还能当几年呢。”
我和阿兄淋了半身的雨回来时,阿娘正对镜梳着妆,指尖抚弄着皇帝前些年赠与她的金步摇,左看看右看看,愁绪却爬上了眉稍。
许是觉出几分没意思来,阿娘又闷闷不乐地摘下那一头的金枝玉叶,愁眉苦脸地叹了口气,而撑着脑袋看起了门外的雨。
她这么头一偏,终于发现了门口直愣愣矗着的我俩。
“如意,阿盈,你们两个去哪儿了,怎么弄得这般湿漉漉的?”
阿娘疑问声里我拉着阿兄走到她近前。
“没甚,去永巷看了看,说够了话,也就没话可说了。”
发顶和肩头都是湿透了的,阿娘莫名看了眼话里有话的我,抬手摸了摸我的脸蛋。
待顺手摸了摸阿兄的脸蛋,似被什么吓得一跳,慌忙吩咐人去取衣:“哎呦这身板还敢四下乱跑……阿盈哪,我摸着你额头这么烫,莫不是风寒了?”
阿娘忧虑的碎碎念下我亦探了探阿兄的额头。
这么烫!
我与阿娘交换了个眼神匆匆带阿兄回了寝卧,待衣裳换得齐整了,医士也受命赶了过来。
医士翻来覆去地看过我俩,确信阿兄的确是受了风寒了。
唉,我这柔弱不能自理的阿兄。
“怪事,”医士摇摇头又开了一堆药离开,我实在见不得他这般三天两头地病,伏在他微烫的脸上认真看我家阿兄:“不过淋了阵雨便得了风寒,可您今年十八,这年纪该是最健壮的时候呀,怎么能动不动就生病呢?”
我自诩年纪小且身体弱,可也不是他这般动不动便生病的,尤其是之前医士说的什么“忧思过度”,而我本人再是忧虑也不会生病,之前问过阿娘以作参详,阿娘说她也不会,可阿兄的确成了如今病弱的样子,是当真不能让人理解的。
匪夷所思。
阿兄被我质问得半晌不言,我于是捉起床褥下削减的胳膊比了比,看着粗细竟与我这个小六岁的孩子差不离。
“一定是不好好吃饭的缘故……”
我左看看右看看仍是不得其法,只好自顾嘟囔着放下那胳膊,正揉着咕咕叫的肚子时,门外恰时飘来一缕熟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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