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饮就一口浓郁的奶汤,对着榻旁发呆的六弟吟道:
“羔裘如濡,洵直且侯。彼其之子,舍命不渝。
羔裘豹饰,孔武有力。彼其之子,邦之司直。
羔裘晏兮,三英粲兮。彼其之子,邦之彦兮。”
彦和是我为阿勰命的表字,我期待他成为一个贤达之士,成为一个端方清净的君子,这是我想追求而不能成为的理想。
我吟罢诗,端详起了垂目沉默的六弟。
阿勰今日有些不对。
我这阿弟往日很温和矜持的一个人,尤其是在我面前,绝不会表露太过的情绪,也决不会如此冷淡,半晌与我不回话。
这人平日可是巴巴地凑上来要我和他谈诗论赋的,怎么现下不说话了?
难不成是因我又要南伐之故?
我抱被乖觉地躺卧下来,手掌悄悄握住小六冰凉的手与他讲着道理:“六弟,我知此行危险,可我更知我的身体,我怕我死得太早,很多事后人做不了。这改制本就不易,当然得一步做完才好,齐国必得尽快收服,不然两边消耗着,再加上柔然牵扯,咱们魏国可就被动了。”
洛阳虽处中原,可对魏国而言却是边地,将都城迁到洛阳,便是争夺天下的一步棋,而要争夺天下,便要征服江南……
心腹的旧患又痛了起来,我再无暇顾及六弟的心思,亦无暇解释那么多,腥咸涌出喉咙之前摸索出枕边的帕,狼狈地掩住了口。
唉,我这破烂不堪的身板,估摸着时日也无多了。
帕子擦过嘴巴,被我团了团嫌弃地扔到了筐里,一旁本是愣神的阿勰默默将之取了出来,又匆忙展开。
噼噼啪啪的水珠子落在上头,将那一滩鲜红的血迹晕得更大了些。
“大兄!”
他扔了帕,头一次这般激烈的语气,与我不胜激动地对视一眼,忽就爬过来拥住了我。
“大兄不要走,我求你了,不要走,不要走好不好?”
我不晓得他是怎么了,只觉那湿漉漉的眼泪浸透我的肩膀,破天荒一副天崩地裂之状,胳膊臂膀颤抖地抱着我不撒手。
“大兄,我害怕,我害怕,我要大兄,大兄……”
这孩子到底是怎么了?这么咋咋呼呼的可不像他。
不过他这么糯糯地哭着鼻子向我求助,倒有几分幼冲时的样子了。
我好脾气地由着自家阿弟抱着,见他哭得差不多了另取一帕,拭着他抽噎的脸蛋耐性问他:“六弟是怎么了?你素日可是沉静得很,今日哭的这么伤心,莫如有人欺负你了?”
诶,我怎未曾想到这点呢?阿勰这孩子向来温柔和顺,因他常常被我带在身旁没谁敢欺负,可万一哪个不长眼的想不开也不是没可能,莫不是……我那几个逆子?
这还了得,我这个大兄还没死呢!
我镇定的心肝裂了裂。
待捂着心口费力地喘过两口气儿,大声向外头下令:“来人,给我把那几个逆子带过来!”
旁人皆知我有护短的毛病,只是六弟因为乖巧懂事的缘故不甚需得我操心,然则今日既然有人敢惹我家阿勰,就算是我的亲生儿子我也饶不得他!
方才一通传令下来,除过病了实在惹不得人的老七,我家老二到老六都被拉了过来,一串十七八到五六岁的少年和孩童战战兢兢地走到我榻旁,规规矩矩地与我和阿勰施了礼节。
还算听话。
阿勰不明地自我怀里出来,疑惑的目光随着我落到那几个孩子身上:“大兄?”
只是说话间与老二对上眼,被我握着的手忽然收紧,呼吸急促了几分。
果然有猫腻。
我霎时醒悟过来,心下有了成算。
遂拉过阿勰与他咬牙切齿附耳:“是阿恪欺负你的?”
阿勰的反应未出我的意料,我心下默默给老二记了一笔,面上平淡地免了他们的礼数:
“近来可读了《礼》和《孝》?太子,礼运那篇可有背过?君臣之间如何相处,父子之间如何相处,兄弟之间如何相处,亲人之间又如何相处呢?”
还是口头教训一下作罢。
阿勰是为我死后托孤之用,我再无心力换什么太子,便不欲他们之间有什么龌龊。
阿恪并不晓得我的意图,几位兄弟的注目下战战兢兢地率先出列,头低得比上次两篇文章写错十来个字还要低:“父慈、子孝、兄良、弟弟、夫义、妇听、长惠、幼顺、君仁、臣忠十者,谓之人义。讲信修睦,谓之人利。争夺相杀,谓之人患。故圣人所以治人七情,修十义,讲信修睦,尚辞让,去争夺,舍礼何以治之……”
还好还好,背得还不错,可造之材,比那个礼运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孽畜好多了。
我舒了口气,听过那冗长的背诵颇觉乏力,遂冲摆了摆手打断了他:“君臣,兄弟之谊是宝贵的,希望你们能明白圣人的道理,这些文章里的东西也要自己体悟,身体力行,关爱兄弟,亲贤远佞,方是君子之道,都明白了吗?”
那大小几人面面相觑过后,皆小鸡啄米地点着脑袋。
嘶,怎么看着好似并没有听进去的样子呢?
临散前我不放心地为他们布置了五篇文章,看着那几个还不到门口便私底下推搡的作态,不由一声叹息。
也就老四和老二看着乖巧些,剩下的估摸长大了都是活宝。
我掂量着几个孩子之时阿勰已整理了容色,此时衣袍齐整面容端详,乍一看与平素无二。
只是眼角尚带着潮湿未干的红意,忽下地与我祈求拜道:
“臣请陛下莫要南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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