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偷换

夏阳灼热,傅林甩了一把汗,望着毒辣的日头叫苦。

傅家商队从平京出来了些日子,一场雨也没遇到,前天在驿站打足了水,走到今日空得差不多了,算算到宁州还有五十里,还得再熬上少说三四个时辰。

也是他们运气好,碰上了一架华贵马车,主人掀开描金纱绸的帘子笑眯眯问了几句,着下人给他们送了几个饱满的水囊。

听说他们也往江南走,那家小姐说自己一路独行无聊得紧,便放慢脚步与他们同行。

有时休整,小姐也下车来与他们闲谈,穿着一身织金浮光锦对襟长裙烧火,像是不知物品贵贱似的。

众人纷纷猜测小姐去江州做什么,她只抱着一个与她身份极不相称的破瓷坛笑笑,嘴上说着珍重,不见多加爱护。

“叫什么小姐,我是同你们一样的下人。”可饶是大户人家的丫鬟,也不见得有这样尊贵的。

她是这样说着,但那位阴沉的护卫不曾改过称呼。

小姐身边的护卫可唬人,是个又黑又壮、左手断了两根手指的大老粗,平日里不说话,守在小姐附近,眼神冷厉得很。旁人偶有不识相,起了歹意的在周围打转,都被刀子似的眼神盯着,几乎要把人剐了去。

不像小姐,人爽朗亲切,时不时买消暑的冰块、酸梅汤分给大家。

等见到这护卫发威时,车队已行在临近江州的泥水路上。

骤雨倾盆,护卫守在小姐马车前近乎力竭,周遭倒了十来个黑衣人。

劫匪似有预谋,不理会傅家商队的货物,直奔最华贵的雕花马车去,小姐像破布娃娃似的被提出来丢在地上。

为首的人用脚尖挑起小姐的下巴一看,冷笑道:“好一个声东击西,许太医真是教出来一个好徒弟。”

雨水混杂着泥水从护卫和小姐的脸上流下,没有一点痛苦之色,反而笑得猖狂。

“说吧,静和殿下哪去了?”

“店家!三两钱,买一壶杏花酒!”

“哎呀不巧,今天的酒卖光了,方才别人买走了最后一坛子。”旁边的使女探头一看,“原来是林小兄弟,烧白是没有了,自用的药酒可以给你一些。”

少年皮肤黢黑,笑出一口白牙:“有劳店家,这些就够了。”

这些天漠城新来了一个瘦小少年,在守备面前大出过风头。

说起来还要怪北夏国那群不讲理的兵匪,每每到漠城周边烧杀抢掠,这次不幸的是往后勤补给归来的粮车。

北夏的匪兵人多势众,他们本来不敌,只觉反抗也守不住粮食,反而是路上捎来的一个不起眼的麻脸少年,抄起一根扁担就朝北夏国的匪徒冲了过去。

那少年看着矮小但灵活,一招一式有章法,迎击三四人丝毫不落下风,要是拿一把货真价实的精铁长枪,一戳一个穿心透。

看他不胆怯,其他人也越战越勇了。

酣战多时,对方见占不到上风,才悻悻退去了。

北夏国的官匪猖狂如斯,不仅肆意劫掠大昭的平民百姓,还明目张胆抢到大昭官府运粮的车队去了,粮官一边叹气,一边向守备夸起了此番功臣:“多亏了这位小兄弟,才保住了粮草。”

守备逮过后排系马的少年人道谢,见他手上被木刺划了许多伤口,正聚精会神挑刺,“小兄弟,累你受伤,实在惭愧。”

“皮糙肉厚的,不碍事。”少年麻脸上镶着一双黑亮的眼睛,神采飞扬。他抹了一把汗,笑道:“大人若能赏我一把好枪,定要叫那些鞑子有来无回。”

“本官还想赏你一口饭吃,只是我们漠城,已经欠了大伙们三个月的军饷了。”黑壮的魁梧男子有爱才之心,可惜庙小,他为难道:“边疆动荡,你家人若知晓……”

“林某孤身一人,天涯宿为家。”少年如此自称,笑出一口白牙,但举手投足间流露出与生俱来的倨傲,他牵着的马亦非凡物,不像是寻常人家的孩子。

守备只当这少年是仗着自己有几分身手,赌气离家出走,勉为其难留他在后方做个马夫。

“小林子!在那边偷什么懒呢?”

被叫到的少年叼着根草茎从城楼上翻身跳下,朝着喊声处高声回应:“来了!”

“该你喂马了!新来的贵人你可要伺候得紧啊。”

马厩外三五个马夫站得远远的,脖子却伸了老长,围观着里头梳洗黑马的少年。

“看他年纪轻轻,养马倒是一把好手,你瞧他把大人的宝贝坐骑侍弄得多好。”想起方才险些被那烈马蹶一蹄子,刘二心有余悸打了个寒战,说来稀奇,这马别人近不得身,偏偏捱了小林子两巴掌就老实了。

小林子不嫌马厩味重,成天爱和这些畜牲们待在一块,最凶悍的马只敢打个响鼻,一点闹将不起来,这天赋异禀的,属实让人敬佩。

“这小哥儿除了脸上多了些麻子,名字怪好听的,叫什么林,林逾静,这名字听着就像个识字的,怎么就来喂马了。”

“说是家中贫寒,不得已来投军的。”年纪最大的老周白了同伴一眼,“人家勤快,干的活不比你少。”

同伴讪笑,小心翼翼上前帮人换了桶清水。

他们把小林子当半个福星,只因他来了不久,朝廷也派来了新的管事,还是个京城大官,这一来,军需官也不敢再敷衍,边关许久不吃紧了。

且小林子来投军,是有真本事在身的,众人虽没见过少年一条扁担战敌匪的英姿,但也见过小林子赤手空拳拆掉成年男子一条胳膊的手艺。

有好事的看他年纪小,想欺辱,转眼的功夫就抱着手臂在地上打滚哀嚎。从此再没人敢到小林子那自讨没趣。

小林子乐得清闲,没事了就站在城楼上望远。

近年来北夏国越来越不安分,漠城地处边界不堪其扰,偏偏几个城主都软弱,大家只盼着能有个硬气的领头,好好来一场杀鸡儆猴。

正巧,被寄予厚望的大官巡城来了。

呵,这大官是分明来混军功的。每日洗马必要碰见一次巡视,小林子可不屑,他探头瞧了眼被众人前呼后拥的大官,心中登时警铃大作。

不为别的,只因为那是“他”大婚当夜丢在平京的新郎官。

林逾静,不,静和公主楚瑜麻木地转回头,看着御赐的汗血宝马在自己面前闹腾,远处大官的目光也直直看了过来。

出走三月,漠北流夏入秋,不晓得如今京城又是怎样一番鸡飞狗跳。

大婚当日楚瑜拜别父皇祖母,她被春祺扶上了轿子,懵懵懂懂拜完了堂,一个人盖着喜帕坐在新房里等着。

她记得那天是晴朗的好天气,太后派了桂嬷嬷来为她梳头,两世才嫁了第一遭,她听着新鲜,却不舒服。梳头时句句都念着孝敬公婆,夫妻和顺,子女天伦,她坐在喜轿里、新房里想着嬷嬷说的话,没有一句说给她自己的。

而她前世扮成“楚瑾”时,从未听过这样的话,她计较、冒尖,怒火腾地升起来。

路上她偷偷掀起帘子看赵涉,只觉得这人从小到大都长一个呆样,不苟言笑,唯有一次动容,让楚瑜觉得他比腰间未出鞘的玄铁刀多一分活气。

少年已经拔高,宽阔的肩膀与屋檐平齐,将昏未暮之时,归巢的飞鸟在天际盘旋。

她苦心筹谋一出大戏,可不是为了做武信侯府的当家主母。

楚瑜自觉失信于人,她练了许久书法,写出一封差强人意的信,言辞恳切,既说明了婚事的不得已,自己要到江南去修养,连回门都与宫里做了交代,待风头过去便可和离,又承诺了将价值连城的嫁妆尽数送与武信侯府作为补偿,想来急需军资的赵涉也不会太生气。

算算时辰,外间不出意料地喧闹起来,武信侯府大婚,毕竟人多眼杂,“走水了!快来人啊!”

楚瑜趁乱出逃,夏安名为陪嫁实为接应,两人在停嫁妆的院子里碰了头,临走时她瞧着一匹陪嫁的大白马十分俊美,脚便黏在地上动不得,当机立断牵它了走。

此等好马,困在京城无异于暴殄天物,不如随她逍遥天下游,驰走引山崩。

武信侯府被疏忽的后门,辘辘驶出一架马车往江南,一匹白马去西北,自此天各一方,不知何时再相见。

那一夜,龙凤烛残,鸳鸯被寒,面沉如水的不再是话本子里独守空房的娇小姐。

赵涉大步走来,朝着楚瑜伸出手,铁甲相碰钝响。

从她耳边擦过,摸在了黑马的额心安抚,似乎心有灵犀似的,大黑马瞪了麻脸少年一眼,歪头蹭着主人的手,赵涉冷肃的脸也稍稍融化了些,揉捏着马的耳朵。

“有劳你了。”

楚瑜摸了摸脸上药物留下的点点印痕,松了口气,夏安给的药确有奇效。如此模样,又整日灰头土脸、雨淋日晒,粗着嗓子说话,赵涉应当是认不出她来。

“殿下是何苦?”夏安不明白楚瑜为何要逃婚,“女子一生不就盼一个如意郎君,您亲自求的婚事,怎么又要去西北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去了?”

楚瑜不答,却问她:“夏安,你说我的枪舞得好不好?”

夏安是真心实意地赞叹:“好,当然好,殿下的枪法,比我见过的统领都好。”

“武信侯府纵然好归宿,可你见哪家的夫人能舞枪弄棒。夏安,你进宫这些时日,可想过出宫去?”

夏安点头又摇头,一入宫门深似海,许太医告诫过她,又知道了不少皇家秘辛,她已不再奢望能出去。

“你学了一身医术,是天下百姓的福祉,只侍奉所谓贵人,未免可惜。我要了你进宫,自然会带你出去。”楚瑜叹道,目光澄然明净。

夏安还听得似懂非懂,这惊喜有些突然,她敛了笑容正色道:“我知殿下事事有用意,若有用得上夏安的地方,您吩咐便是。”

她自请送还亡父遗物回江淮去,正中楚瑜下怀。

只是不知夏安如今怎么样了,江南路远,她虽有医术傍身,但还是一介弱质女子,若是被楚瑾的人追上了,怕是要迁怒于她。

万幸楚瑜留了一个后手。

昔日见过的教头徐涛因下对了注,开盘的人又反悔不作数,闹将起来被官府查获,被剁了两根手指,以博戏犯令、聚众斗殴除了军籍。

“十锭金子一张地契,可保你家人后世平安顺遂,买的是你的命。”由朋友报了信,被三皇子从官府赎出来,楚瑜丢了块令牌在他面前。“徐大哥,人有手有脚,别斗气再惹出事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送一个人到江州,往后自有不埋没你的好去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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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渝
连载中萝马驾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