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这是第二次了。”
仍然是梦柯宫的书房,书案前的人模样不变,手下人变得战战兢兢。
一本、两本……楚瑾翻动着楚瑜读过的书,有些诧异,他记得楚瑜从前最厌烦这些圣贤纲常之说,如今书案上摆的明显翻过多回。
下人有些懈怠,架上阵法兵书上蒙了薄薄一层灰,手指一揩一个白印。
“要说人不和,她有什么不满,心里又藏着什么事,从来不与我说,做兄长的,哪能不关心妹妹呢?”
楚瑾低头掸了掸衣服上不存在的尘灰,慢条斯理翻着书,但眼睛游离着没有聚焦,声音空得很,幽幽从没怎么动的两片嘴唇里传出来,“驸马没死,阿瑜失踪,这就是你办的好事。”
“赵家也真是沉得住气,弄丢了大婚的新娘子不敢声张,又缺了回门这样重大的礼,不晓得同父皇说了什么,竟然骗了过去。”
“谁算都说良辰吉日,我们又何尝不是天时地利。放火引走旁人,再用迷烟或者理由趁乱骗走阿瑜,把过错推到赵家人身上,或者趁乱杀了赵涉。春猎前后才惹了几家不顺,宫里宫外总有能泼脏水的人。”
“舅舅,你说明明天衣无缝的事,怎么就失算了呢?”
方子晟颔首噤声,楚瑾回宫后脾气越发阴晴不定,不顺的事一件接着一件。
“算错了一步。”
后头就步步错。
楚瑜同样皱着眉头,抬头望着劈手夺过木枪的大汉,他的语气轻蔑,好似斥责一个乱跑的混小子,“去去去,别打扰我们练武。”
一句话才刚刚起了头就被打断,楚瑜多久没有遇到不能服众的时候了。
前世里她以三皇子之身空降,武将们打心里瞧不上贵族和文官,阳奉阴违的刺头比比皆是,万事都在拿到战功后平息。
但今日,明面上的尊敬都没有了,她才知晓了兵士们对一个锋芒毕露的小毛孩可以有多大的嘲讽声。
“做我手下的兵,就应该学会听话!”楚瑜倒没想到她往常对别人说的话,落到自己耳朵里是理所应当的。
楚瑜苦笑一声,拎着草叉规规矩矩地回了马厩去。
“林小兄弟,我知道你来历不一般,可别指望这儿的人听你的话。”一同喂马的刘二与她咬耳朵,悄悄提醒。
后头跟来监工的人不以为然,一脚踢翻了水桶,惊起一声马嘶;“别以为在大人面前露了一手就不得了,战场上刀剑无眼,不是你在武馆过家家。”
“你能喂好马,我们就千恩万谢了。”
喂马的活计多,楚瑜熟练轻快,倒也应付得完,闲时她从马场的围栏往外望去,暗自叹了口气。
这些人无身法无技巧,只一板一眼地练死力气。
不料这日北夏人侵袭村庄时,只有十数人的小队征粮到此,就近巡视,才来得及迎战。
敌多我少,仗着地势混战难分胜负,两两僵持不下,一员黑黝黝的小将骑马杀了出来,提着一颗光溜铮亮的脑袋,少年稚嫩清亮的嗓音高喊着:“北夏领头的在这,如今他们就是一盘散沙!”
闻言大昭士兵振奋起来,北夏人瞧见眼熟的头颅,方寸大乱,逃散不及被擒住多数。
“好小子,咋钻进北夏军里头去了?”
知情的只见林逾静朝马身上浇了什么东西,披一身湿棉絮就往敌军里冲,至于火起热浪灼人,没波及多少自己人,倒是吓得北夏的鞑子们哇哇叫。
那玩意可是火油,谁没事当水似的浇?
楚瑜笑而不语,她从侧翼斩了先锋,连人带火冲进去,后头的都是有勇无谋的大块头,马儿遇火则避,马慌人忙,自然杀出了一条血路。
最里头颐指气使的便是领头的,还要满口斥责手下不争气,楚瑜趁乱取其首级,一个鹞子翻身换了匹新马骑。
无将则乱,乱兵当降。待漠城的后援赶到,把敌人和马匹悉数押回城去。
这步险棋,前世楚瑜走了不少回,靠的都是自身单打独斗的马上功夫,但再往后,故技重施可就难了。
可要论群策群力,这会也没人听她的。
队长被抢了头功,想怪小将一个擅离职守,偏偏别人嫌她年纪小,啥也没分配,就是跟来赶粮车的。
首战告捷,还算不枉。
楚瑜格外舒坦,乐呵呵被人推着往军医处去。
军医看她一身乌黑,烟熏火燎的,查探半天只伤及些皮肉,才放过她去,“你瞅瞅你,这一身细皮嫩肉的,别是哪个王爷世子憋着一口气出人头地来了。往后啊,每年都少不了添几道疤!”
刘二等人见她倨傲不恭的做派,一直揣度着是哪个世家子弟跑来自讨苦吃,不敢怠慢。
楚瑜只笑,再细皮嫩肉,过三两个月也能磨了去,玉带血中诸多男子汉大丈夫,伤疤就是功勋,有什么可惜的。
“你小子胆子忒大,小心玩火**。”她玉石俱焚似的打法还是镇住了些人,连守备也好心劝了一句,他要敢死的兵,可不要送死的人。
“火油掺水,死不了人。”楚瑜扛过几次热浪,并不惧火,她心中有数,只要不死,便能大胜。
“你一战废了一匹马,不知这是多精贵的玩意,我们大昭的军马可经不起你这般挥霍。”
“我知道,我不也牵回了北夏的马将功补过?”
楚瑜怎么不知道,营地里她喂养的马都是什么歪瓜裂枣,骑兵可不是骑一匹马就叫骑兵的。
劣马死便死了,死不足惜,能换一战胜利也算死得其所。
不看看军需官买的什么玩意。食不饱力不足不说,即使好吃好喝地养着,也不是行军打仗的好马,有些贪吃油水的甚至收了病马残马来凑数。
大昭本土的马匹多矮壮,颈短臀圆,胸宽背阔,是行商货运的好伙伴,偏偏打仗时吃得多跑不快,温温吞吞。
北夏国以游牧为生,自产的汗血宝马头细颈高,一匹匹迈着修长精壮的四肢,步伐轻盈,只肖看一眼便能想象奔疾顷刻千里的飘逸迅捷。
楚瑜前世今生不知眼馋了多久,连手下的兵都把马当祖宗似的伺候,她才能如此熟练。
“大人,您若放心,不妨把今日降伏的那批北夏马交给小的,一月后定能养得膘肥体壮。”
听说林逾静立了军令状,要以微薄的钱粮养好这些马,是何等胆大妄为。
“小林子,你可知军令状当斩无戏言,不是给你说着玩的。”相熟的兵士劝着。
楚瑜自然知晓。她更不能任由别人把这些好马养瘦了去,那岂不是白白糟蹋了?
“别操心你那些马了,快去帮伍长个忙。”楚瑜侍弄马格外殷勤,被匆匆赶来抓人的刘二拉走。
伍长远远瞧见了那个瘦长的少年,低声与楚瑜说道:“小林子,等会演武,你第一个上。”
楚瑜想破头想得美滋滋的一个好名字,让她的同伴们叫成了小林子。
“不是说小将军新婚燕尔,怎么一天到晚都磋磨咱们?”
“我看是在别处没使上劲,来拿我们出气呢。”
新来的昭武将军,年纪不大,据说是平京风头无两的附马爷,刚到漠北就下了命令,要各军营勤加练兵,修整武器和防御工事,合着是要立威。
老兵们见他整日板着张脸,想调侃两句便被撵去负重训练,一时间,小将军难伺候的名头就传出来了。
但总比往日流寇不治,文恬武嬉的好。
楚瑜游手好闲的日子被规整得井井有条,只能说赵涉治军着实严正。
明明赵涉前世同楚瑜一般是从七品游骑副尉出身,如今尚公主后封了个正五品的昭武将军,她难免心中忿忿不平。
楚瑜一无圣旨,二无方家护法,现在还是一个兼任养马的无名小卒。
小卒“林逾静”被身后人推出来,提枪上擂台,同对手虚虚抱了个拳,挑眉一笑,便要大开杀戒。
遑论对方是什么起势、多大块头,只四两拨千斤似的一挑、一刺、再用枪柄朝人一拍,一人少则三招,多则五招,十数位将士落败时,楚瑜负枪而立,气息如常,一滴汗也不见,蛮力近了她身总会被奇异的招式化解,人出奇的柔韧灵活,脚下方寸未动,像在擂台上生了根似的。
小林子的身手是漠城军都心服口服的,楚瑜正暗叹这些守城官兵到底疏于武艺,都不能让她耍个尽兴,迎面走来了守备小心陪着的昭武将军。
“格挡化势、借力打力、以柔克刚,你这枪法有点方家游龙枪的味道。”赵涉在一旁看了一会,很快琢磨出了门道,他拿过旁人的木枪掂了掂,颇有些跃跃欲试的样子。
守备急得朝楚瑜使眼色,可少年心气高,理不得他。
楚瑜正技痒,她也想试试今世今时的赵涉,有多少斤两,她朝着走上擂台的赵涉,忽然反手换了个没使过的把式。
楚瑜没能给赵涉一个下马威,两人见招拆招,打得不像擂台,倒像是教学,赵涉还有点评的余裕:“技巧有余,力量不足,还需多加磨练。”
楚瑜不紧不慢,骤然发难,两人枪尖悍然相撞,震得手臂发麻,她却换了单手反身一退,木枪直冲赵涉面门去。
赵涉堪堪闪过,枪势亦变得凌厉:“你师从何人,为何会我赵家不外传的碎魂枪?”
回应他的只有笑声和下一招。
正打得难分难舍,城楼上响起了尖锐的号声。“报——”
“大人,急报!北夏来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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