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踌躇

昭嗣殿内,一阵噼里啪啦不绝入耳。

“好一个公正廉洁的霍云明!”淑妃端椰伊猛地扫落玄冥木桌上御赐的文房四宝,气愤道:“里堂被内务府的腌臜狗下了菜碟关我昭嗣殿什么事?!合着这宫里的东西都是份额有限,补了里堂就得缺了我昭嗣殿啊!”

“不过都是点儿芝麻绿豆大的东西,母妃又何必为这等小利动怒,母妃若是想要,大不了我再给母妃搬上个百八十箱就是。”景九州俯下身去捡起了上好的狼毫墨笔,如杜鹃啼血般心痛道:“这等好物,母妃就这么糟蹋了,真叫儿子好生心疼啊。”

端椰伊气不打一出来,走上前绕过桌案狠狠揪住景九州的耳朵,她道:“你有空心疼那笔怎的不心疼心疼你母妃?”

“哎哟哟!”景九州吃痛不已:“我可不就是心疼才来看望母妃嘛,母妃快松手,我耳朵都要被母妃揪坏了!”

“你少给我撒泼打混!”端椰伊松开手,摆正景九州如睡到三竿的神仙般松松懒懒的身子:“这事儿明显不对,内务府一个个的眼睛长人脑袋顶上,办事儿从来只看高低贵贱,如今怎的敢克扣起昭嗣殿来了?莫非!景长与那个小兔崽子——”

“母妃--”景九州拖长了声音,又悄悄将那柄狼毫藏进了衣袖深处,他道:“景长与才多大点儿能成什么事儿啊,霍云明都投了小驷俞了,谁知道他是怎的跟内务府的人舌灿莲花的,那内务府不得讨好讨好他啊,不克扣昭嗣殿还能克扣坤宁宫吗?再说就算没有霍云明,也没谁敢克扣君家啊。”

闻言,端椰伊怒意更甚,甚至忘却了宫妃的体统撩起袖子恨道:“你还好意思跟我提霍云明?!我先前是怎么跟你说的?放下你的那些个成不了气候的小玩意儿,霍家乃是状元世家,文人骚客聚集之地,得了霍家便是得了天下文人之心,你瞧瞧你都干了些什么破事儿?!这下好了吧,人到了景驷俞门下去了,我看你以后还怎么高枕无忧!”

景九州叹息一声,径直走向墙边赤色软榻,如散叶斑斓道:“霍家都日落西山了,霍观棋又是个哑的,也就是有莫砯岚仪仗把持着才勉强守住了五族之尊,那霍云明纵是文曲星在世又能怎么样?再多文人骚客聚积却也多是寒门穷子,他家霍成风又可谓是是竹门轻掩两耳不闻窗外事,这霍家腹里亏空岂是他霍云明一个人填的起的。如今他又被父皇安排了这么个差事在,谁说得准是祸是福,这等子没有把握的硬骨头还是让给小驷俞去啃算了。”

“你说的倒是轻巧!”端椰伊恨铁不成钢道:“霍家再怎么亏空也不是那些个没有名望的小门小族可以相比拟的,你成天到晚跟一些烟花柳巷里的酒肉猢狲混在一块儿,脑子都辨不得轻重了。”

“母妃言重了。”景九州瞧着二郎腿,颇具江湖闲散儿郎气概,他道:“如今如日中天的五族不也是从无名小族一点儿一点儿爬上来的,君家都能把持皇权,别家有何不可?左右不过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端椰伊微怔,如海滩上被鱼人撒网惊动的沙鸥般道:“你要做什么?”

“我还能做什么啊?”景九州侧躺在如棉绒般舒适的软榻上,赛过活神仙,他双眼如虚空般无神道:“小驷俞,暯王,暯,取自虚无昏暗之意,父皇既这般想了,君家再横又能怎样?我顺着父皇的意来总归是没错的。”

端椰伊轻叹一声:“陛下跟皇后赌赌气罢了,还能当真不成?”

“谁知道呢?可若是不能当真,栀无苔又哪里生得出那两个小崽子。”

***

霍云明如松如竹般端坐在桌案前,抬眼望着面前手不是手脚不是脚的景长与。

霍云明无奈笑道:“长与殿下,腰还要再下一寸。”

景长与咬着牙,额间豆大的粘腻汗珠滴滴滑落进了瞳孔里,刺的他一阵骨颤皮坠,却仍是半点不敢动弹,只得奋力睁大了双眼。还有部分直直落在了暖意腾腾的地面上,覆盖住了原先的痕迹,却又转瞬消散不见。

霍云明蹙眉,手中原本轻盈的竹枝却如泰山压顶般沉重的点在了景长与拱起瑟瑟哆嗦的手上:“长与殿下,手高了。”

“长与殿下,您不用瞪着眼,活像是要吃了我似的。”

“长与殿下,腿别抖了,地都在震。”

“长与殿下,别抿唇,多为难多憋屈似的。”

……

“霍云明!”

景长与再也受不住了,猛地站直身子,腰间却是一阵车辕压过的酸胀感,手肘处也是滞痛难耐,整个人都是骚欲斜坠般不受控制的发颤。

霍云明如闻儿哭饭箩空般不禁笑道:“长与殿下,明日早点起身,多去庭院里跑跑跳跳练练身子骨,寒气祛除了也可少受些口苦体乏之罪。”

景长与愤恨盯着惨绝人寰的霍云明,算是终于意识到这人长的是真的堪比艳露浓香,办起正事儿来却也是真的狠如毒蝎巨蛇,半点儿不可貌相而语。

景长与扭动着酸麻的身躯,小声嘟囔道:“明明说过要喊我起身,一次都没来过。”

霍云明倒了杯清茶递给了景长与,道:“殿下也不是三岁稚童了,总不需要再来学些最为基本的自控,况且长与殿下自束能力很强,这些日子没我叫不也做的很好吗?”

“你又糊弄我,我不是小孩儿!”景长与将茶水饮尽后插起双臂,双颊染了红晕却是不满辩驳道:“你日日都哄着我,我又不需要你哄我。”

“我何时哄你了?”霍云明俯下身,语重心长道:“长与殿下天资过人,我不过夸一夸竟还成哄人了,殿下这是让人苦不得也夸不得,真叫人难办,那长与殿下自己说要我如何做才好?”

景长与埋下头,心里想的却尽是不可言喻,这种无法诉诸于口的无力简直比攀援登蜀还难上百倍,抓心挠肺,不得释然。

景长与只得道:“别糊弄我,我会好好学。”

霍云明道:“我是奉了陛下的旨意的,自是做不得糊假之事,长与殿下尽可放心便是。话说长与殿下啊,我也有些渴了,您就发发善心给我泡杯茶如何?”

景长与如耿耿残灯背般无措的将手背到身后去,摩挲许久后喏喏道:“我不会泡茶……”

霍云明接过景长与手中分毫不剩的茶碗,道:“我可以教长与殿下,只要长与殿下想学,愿意学。”

景长与悄悄瞥了眼霍云明那双如炬般永不熄灭的眸子又立刻垂下眼,眼神飘忽不定道:“我礼仪都还没学完,不宜在此时分心,免得到头来一事无成。”

“也行,长与殿下既然醉心礼法,那便先学礼法。”霍云明站起身将茶碗扣回了桌案上,道:“我明日要回趟霍家,长与殿下可会自觉习礼?”

闻言,景长与近乎是下意识里急道:“你家里可是出了什么急事吗?我有没有地方能帮上你的?”

霍云明微怔,道:“长与殿下误会了,家兄明日要行冠礼,我得到场观礼。不过长与殿下有这份心,我倒甚是喜悦呢。”

景长与上前如小兽捕食般拽了拽霍云明的衣摆,试探性问道:“你既喜悦,那能不能带我一起去观礼啊?”

霍云明正欲开口回绝,景长与又立刻如长明炬燃般道:“我没出过皇宫,没见过外头的人,别人也没见过我,我可以藏着不被人认出来的。”

霍云明沉默不语,景长与却如浮萍无依般兀自攥紧了霍云明的衣摆,他道:“我想出去,你带我出去吧,你跟我讲过唇亡齿寒的故事,我现在绑在你身上,要是给你惹了麻烦我也不会有好日子过的,我不会撒泼给你惹事儿,你带我出去看看吧。”

霍云明再次俯下身,如蜻蜓点水般轻轻抚平景长与翻云弄墨般紧蹙的眉梢,他道:“不是我不愿带着长与殿下,宫里人多眼杂,若是叫有心人瞧见了添油加醋告以陛下,我自己找找借口装装混总归是犹可说也,长与殿下却是免不了一顿重罚。”

景长与猛地抓住霍云明凉意正浓的指尖捂在手心,他双眸似是燃了火,透彻执拗道:“我知道这么做有违礼数容易落人把柄,可我真的想出去!我不想日日夜夜都困在这一隅方圆之地,就连每晚的月亮都在一个位置变都不变一下,你带我出去看看你家的月亮吧,只要一天,半天也行啊!只要乔装一下弄辆马车我也可以不被别人看见的!”

霍云明踌躇许久,犹是流水般抽回了指尖,温声道:“长与殿下,既知会落人把柄却仍偏向虎山行,实非明智之举。月亮不是在一个位置的,长与殿下看得还是不够细。我家的月亮也没什么特别的,长与殿下不必常挂念于心,反惹无用糟思。”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景长与绞尽脑汁追逐着那个位于荆棘花丛里迷雾正中心的那个难以摸索的答案,他如梦初醒般道:“若是被外头的人瞧见我,将来又被人认出身份,只怕无道徒生了你霍云明要选钰王的说法了。你还没想好要选谁,也可能是你已经选好了,担心被瞧见会受那位王猜忌疑心,对不对?”

太聪明了。

霍云明在心底不忍叹为观止,若真放任景长与汲华生长,怕是不消多久,大靖朝真能成那三足鼎立之势,届时风波遂起,他霍家便是第一个要被推上断头台的马前卒!

霍云明倒吸一口凉气,只道:“长与殿下是非去不可?”

“你若实在为难,我也不能跟狼心狗肺似的断你去处毁你前程不是?我可以不去的。”景长与垂眸欲泣,语气里尽是欲语泪先流的失意,他喃喃道:“他们只惧怕你,你不在他们定会欺辱我来撒气,你就早一点点回来好不好?”

景长与似是小兔糯糯彳亍般小心翼翼,惹得霍云明心间一阵挠愁断肠苦作添,可是台前横阶却终是不能视若无睹,霍云明无奈轻声道:“长与殿下,我会提前打好招呼,必不能叫旁人那般待你,若还是遇到一些个不长眼的,您就记下来告诉我,我替您出气。日后碰上了什么节,我再带长与殿下出去游玩赏月可好?”

景长与的脑袋深埋胸间,叫人看不清面儿上喜悲霜雪,却是从鼻尖里唔唔挤出一个啜泣声鸣的“好”字。

霍云明揉了揉景长与柔糯的发丝,道:“长与殿下是男子汉,可以在我这里撒撒,晚些回到被褥里是不可以悄悄啜泣的。”

“唔。”景长与吸了吸鼻子淡淡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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