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狡兔

缺月挂上枝头,几颗如罗列齐整似的星星井然点缀在暮色里。

霍云明回到房内,兀自卸下繁琐的衣衫以及断水抽刀似的心绪。

宫里的日子是比外头难熬了些,不过却也胜在没了那些个朱门的豺狼环饲,莫种程度上来说,也算是轻松惬意了。

霍云明躺在床榻间,拂去一身的尘绥浮华,阖眼时却是听见了房门处淅淅沥沥的叩门声。

霍云明被迫撑开已经跟煎人寿似的双眼,坐起身长吸一口气,又走向了不远处的门房。

霍云明正欲轻启房门,房门却是从外门被轻轻拉开了一个小荷尖角似的缝儿。

霍云明透着门缝瞧见了外头一个矮小鬼祟的身形,他像是恐惊沙鸥飞鸟似的轻声道:“我只听过梁上君子,长与殿下这是要做门后君子吗?”

闻言,鬼祟藏踪的身形像是被扯了尾巴似的兔子般明显顿了顿。

“偷偷摸摸的多难受。”霍云明拉开房门,道:“咱们还是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房内烛火通明,窗台灵柩点点荧光泛入,恰似繁星点点,却又如白日夜幕,明黄交错的光线洒在霍云明身上,入了景长与眼里,便是在世仙人,难辨真伪。

景长与手中环抱着小小的被褥,眉眼处带着冬春交替时的为难,眼神如闲云孤鹤般飘忽不定,他抿着唇咿呀一声,像是终于厉兵粟马,道:“那个……我睡相挺好的,能和你一起睡吗?”

霍云明俯下身,轻轻点了点景长与软糯红润的脸颊,温声道:“长与殿下是怕黑吗?”

“我不怕。”景长与支支吾吾道:“我和你一起睡,你也就不怕了。”

霍云明微怔,饶是见惯了人走茶凉却也难免为孩童稚子心所撼动,他道:“我也不怕,只是我夜里辨不得方向,这才点了烛火。”

“我分辨得。”景长与直直望向霍云明,急道:“我可以帮你引路的!”

猜得三分少年心事,七分不明,霍云明伸出手,道:“只此一次。”

景长与如寻得琼浆汤般止渴欣喜却又得压抑着心底嗞嗞不明的难言之隐,他缓缓握住霍云明的手,跟着他们进到了房内,道:“以后不行了吗?”

霍云明笑道:“我又不是每日都要半夜就起。”

景长与握紧了霍云明的手,口中嘟囔着:“那你要半夜起的时候叫我。”

霍云明忍俊不禁:“我半夜起来的时候长与殿下怕不是还在与周公嬉戏呢。”

景长与道:“我以前都是半夜才睡,你醒了我说不定都还没睡。”

霍云明接过景长与手中被褥铺在床榻上,有些讶异道:“长与殿下已经愁到失眠了?”

“不是愁,是开心。”景长与斟酌着用词,道:“就是玩一些趣味的游戏,玩到半夜都兴奋都睡不着。”

霍云明忧来醒转,拍了拍景长与的手,微叹道:“长与殿下年纪还小,行事当应节制克制,往后还要娶妻生子,莫在这会儿伤了身子。”

闻言,景长与还没反应过来,只道:“我从前日日都玩到半夜三更,身体还是挺好的,如果有条件,我现在都想玩。”

霍云明眼神似是山匝浓云似的暗了暗,他隐约感觉自己想的跟景长与所说的不是一个意思,反倒有了些许自觉轻挑污浊。

霍云明上了床榻,给景长与留出了里面的位置,道:“长与殿下睡里侧吧,免得我起来时扰您佳梦。”

景长与犹豫片刻,自觉无甚由头,便乖乖爬了进去,他唯唯道:“你的床比我的软。”

“如此吗?”霍云明微愣,道:“我走时让人给殿下换一个。”

我想一直与你同眠。

景长与拉过被褥闷过头去,如水下默潮般唔唔挤出自己的声音:“你不像是十七岁的少年郎。”

霍云明道:“何处不像?”

景长与睨着眉,悄悄转了个身对着正躺着端正的霍云明道:“你厉害又明礼识仪,一点儿都不爱听书说笑。”

霍云明抬眼,轻声道:“长与殿下可知,纨绔子弟大多皆爱听书说笑,我家里长辈对这些抓得严,若真养成了爱胡闹生事端的性子,便是给家里蒙羞带辱。”

似是孤舟与长天之飘渺,景长与置于辽水之海,族弟之分,难以相容,他道:“就连普通的故事都不能听,很正常的笑话都不能讲吗?”

“可以是可以。”霍云明心田静而理胜休,他道:“不过家里自有名声在外,若是叫旁人听了去,只怕闽都城的茶馆酒巷里要无端生出些捕风捉影的闲言碎语了。”

景长与暗自打量着霍云明绝佳的侧颜,只觉骨肉肌理细腻,若三春之桃,又若九秋之菊,明眸善睐。

景长与似懂非懂道:“家族名声,你很是在意。”

“长与殿下说的哪里话。”霍云明目不斜视道:“且不说氏族子弟,便是寻常人家的儿郎在外行事说话也得顾及着家中老人,若是有女儿的,那更得顾忌着言行,免得连带着坏了家里女儿名声,来日出嫁也是困难险阻。”

景长与口中呢喃着什么,霍云明没听清,只道:“长与殿下是天家子嗣,不也是为着长隆公主搏命争名吗?”

“不一样的。”景长与垂眸,难言处,一任霜寒。

景长与轻轻扒开自己的被褥,手伸进旁边的被褥里,泉月入闺似的翼翼拽了拽霍云明的衣袖,道:“我给你讲故事吧,就算我嘴不严说出去旁人也只会觉得是我不知轻重,故意这么做的,不会真的坏你名声,你听我讲好不好?”

霍云明轻轻阖眼,道:“长与殿下不知轻重,便是我霍云明教导无方。”

景长与继续拽着霍云明的衣摆,道:“你不要这么板正,我说什么你都不同意,一点儿不像人间人。”

霍云明轻声回应:“嗯,我是地狱魔窟里的鬼怪妖魔,长与殿下再不歇息,我就吃了你。”

“你不是鬼怪妖魔。”

是天上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千金万两的琼浆玉液也比不得,换不走。

景长与执拗道:“那我跟你讲,你就听着当睡前故事吧。”

霍云明不语,像是已经去寻了食梦貘似的。

景长与朝着霍云明靠近了几分,自顾自道:“从前有一个很厉害的将军,叫岳飞,但是当时国家战乱不安,内里又有奸臣当道。岳飞在外征战本是可以赢的,就是朝廷连下了十二道金牌也没把他唤回来,后来被奸臣陷害惨死,罪名可笑人了,叫做莫须有。”

霍云明依旧不言,景长与便静静看着他,以眼为笔,描摹着他的轮廓,刻画着他的骨血,他轻声道:“霍云明,你真的睡着了吗?”

“霍云明,你就带我一起去呗。”

“你不说话就是默认了。”

“我可是抓住你了,你不可以自己走。”

“霍云明,你的名字是谁起的啊,为什么这么好听。”

“云明……先生。”

……

身侧人的声音越来越低,像是飘散在云边海底的呢喃细语,待到声音彻底停滞,霍云明才缓缓睁开眼。

真闹腾,想叫先生就光明正大叫呗,非要叫的这么别扭,活像是受了委屈的……

霍云明凝了凝神,又瞥了眼身旁已经被睡意包裹着侵蚀的迷迷糊糊的景长与,突然觉着这样一个草长拂堤的小殿下,哪里会蹉跎成那些个良心丧尽暗里镀金似的虎豹豺狼?

霍云明收回视线,手臂被人紧紧攥着,渐渐生了些许柩前阳似的暖意,霍云明无奈再次阖上眼。

许是思绪翻涌压过了梦貘之力,一夜无梦。

夜半时分,霍云明准时清醒,身上却是不知何时挂了个暖洋洋的小兔子,像是夜半时分的顽云及那衣荇带似的纠缠不放,霍云明被迫动弹不得。

这睡相还真是够好的……

霍云明如观三江水似的试探性挪了挪景长与爬山虎似的攀在自己脖颈上的手臂,刚一触碰上,身上小人立刻清醒过来,鼻音袅袅:“你要走了。”

霍云明微怔,心头无端生出些许湘弦重理的难言,他轻声道:“天还没放晴,长与殿下可以多睡会儿。”

“不可以睡。”景长与仍如梦中客身,死死攥着霍云明不放,糯糯道:“我要和你去霍家。”

霍云明微不可查的轻叹一声,道:“长与殿下昨日不是说好了不去了吗?”

“你没回答我,你默认要带着我了。”

霍云明昧却良心道:“我睡着了没听见,做不得数的。”

“你带我走吧,我不想留在这里。”景长与语及深处,枕颈尽湿,他道:“求求你带我离开这里吧,你带我离开这里,把我扔路边丢掉也行,求求你了。”

霍云明听着,一阵悸动难寐在心底隐隐作祟,竟是鬼使神差道:“给我泡茶吗?”

“唔。”景长与将脑袋埋进霍云明肩里,轻声道:“给你泡。”

“我是谁?”

景长与毫不犹豫道:“谪仙。”

一滴无声无息的水滴落进了霍云明脑海里荡开了层层涟漪,生出了一轮四季。

霍云明道:“还有吗?”

景长与凑到霍云明耳边,小心谨慎却又震耳欲聋道:“云明先生。”

嘀嗒!

四季花,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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